太原城里,巨大的火光照射着整个雪夜,反射出的亮光将整座城照亮,城外更是见着那一道火柱和浓烟不断的席卷着漫天的大雪。
处于城中位置的山西道布政使司衙门、太原府衙、阳曲县衙。
远远的看过去,好似这三座官府衙门都被那巨大的火海覆盖着。
周边下了一整天的积雪,因为炙热的火焰而不断的融化着,路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
融化之后的雪水向着四周流淌过去,进到街道两侧的水渠之中,叮叮当当的伴随着火海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空中,不但有洁白的鹅毛大雪落下,也开始伴随着有灰黑色的灰尘落下。
这些灰尘带着火星子,落在这三座官府衙门周围的雪地里,立马就会融化出一个圆点来,然后周围一大圈的雪水就会被沾染成了黑灰色。
在官府衙门里守夜的差役们,有的穿着厚实,有的只是穿着躲在屋子里烤火时穿着的单衣,不多时就在衙门外面的街道上聚集起了一大群的人。
不时有轰鸣声,在官府衙门里面传来。
每一次轰鸣声后就会有漫天的火星子,和因为房屋倒塌而产生的气浪,被吹起的细小柴火,被卷到半空中。
在失去了动力之后,就会纷纷扬扬的飘落向四周。
官府衙门里出来的人已经彻底的傻了眼。
“是……是……是架阁库!”
“是架阁库走了水!”
有在里面的差役灰头灰脸的冲了出来,脸上布满了惊恐,对着外头的人喊了一声。
架阁库。
是一地乃至于是天下诸事汇聚的地方。
一应涉及所在之地人丁、田亩、赋税、徭役、兵丁、官府往来账目等等,所有能想到或想不到的事物,都会被如实的记录在册簿之上,而后存档于架阁库里。
可以说,架阁库里面存放的东西,就是一地的代表。
若要了解一地,必然了解架阁库之中存档的文牍册簿。
而今,山西道布政使司衙门架阁库,太原府、阳曲县架阁库,尽数都被大火吞噬。
这意味着太原府以及整个山西道那事无巨细的各类记录存档,都随着这一把火而烟消云散。
当有人从里面冲出来,说出乃是架阁库走了水。官府衙门外的人群中,顿时有不少人应声跌坐在地上。
架阁库被毁,这本就是大事。
而现如今,皇太孙就在太原城外,身边有两位京军护卫,另有锦衣卫和羽林卫拱卫。
这就是更大的大事了。
有人惊醒了过来,蹬蹬蹬的就穿过人群,跑到了所有人面前。
“布政使在哪里?还有府尊和县尊呢?”
“现在都去召集人手,能将架阁库救出来多少就救出来多少。还要防止这火将衙门也都给点着了,所有人都动起来!”
架阁库没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相当于山西道也没了。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冷静了下来,开始发号施令。
开始衙门的文书吏员带着差役们,往那一片火海里冲过去,试图将这场火给扑灭。
有人上前,小声道:“今天太孙驾临太原城,虽未入城,但各衙的老爷们都在望汾楼那边……”
方才知晓各司衙门官老爷去向的人,双眼不由缩了缩。
望汾楼那是李家的产业,里面养着数不尽自小就培养出来伺候人的女娘,更有吃不完的臻稀美食,看不完的享乐之物。
自从望汾楼被李家接手,就成了太原城里官员们最热衷去往的地方。
最先站出来的那人冷色一沉:“去!就是拼着被训斥,也要将上官们都叫回来!”
“这……”
面前的几人顿时犯了难。
他们不过是各座衙门里的文书吏员,连官身都没有,若不然也不可能这等深夜还留守在衙门里。
要他们去将享乐一夜,这时候指定已经是醉枕美人膝入眠的上官们给叫起来,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那人冷哼一声:“架阁库被毁,这是天大的事情,皇太孙此时又在城外。这么大的火,你们当城外就看不见了?等明日开城门,信不信太孙殿下就会让人进城查问事由?到时候上官们尚未归来,尚不清楚前后之事,才是真的麻烦了。”
这人说着话,见眼前这帮蠢材还没有反应过来,愤愤的跺着脚,低喝一声:“都不去,我去!那边几个,跟着我去望汾楼!”
点了几名差役之后,那出自布政使司衙门的皂吏便带着人向着望汾楼的方向赶过去。
留下众人进退不得,最后只能是往火场那边赶过去。
现如今两座架阁库都被烧了,若是连三座衙门也烧了,那山西道可就真的完了。
未有贼寇,未曾大乱,太原城无有外敌,官府衙门竟然被一把火给毁了,说出去整个山西道的颜面都将丢尽。
一时间,三座衙门的人开始招呼着各路差役前往救火。
太原城中一时间噪杂不已,在这个大雪纷飞的雪夜里,这里的动静显得是格外的扎眼且惹人注目。
城北李府大院和晋王府之间的那一片民屋。
站在屋门后的朱允炆,望着南边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些人终于是动手了。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朱允炆低声念道着,抬头看着一小片内部不断涌动着的柴火片从那边飘到了自己的眼前,轻飘飘的落在自家院子里。
滋啦一声。
柴火片落地的顷刻之间,那一片积雪就被融化,等到柴火片被雪水浸透,反被汲取着里面的碳灰,眨眼间一小片的雪地就被染黑。
“火烧架阁库,一地灰尽如尘烟啊。”
朱允炆低声念道着,回头看了一眼不曾再有任何动静的里屋,这才稍稍心安。
他踏步走出屋门,转身将屋门轻轻关上。
然后三两步就走到了地窖上,取了旁边的一把大扫帚,几下将地窖上的积雪扫除。
掀开盖板,朱允炆小心的走下地窖,从一旁的墙上起了火折子和蜡烛,打开火折子吹了两下点燃蜡烛,最后才将盖板落下。
现在这个地窖里,已经多了两只凳子。
朱允炆进了地窖不见有人,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搬了凳子放在了那个黑漆漆的地道对面,随后便屈膝坐下,静静的注视着地道出口。
今晚的太原城,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望着黑漆漆的地道出口,朱允炆不由想到了白天在城外和秋娘说的这句话。
他静静的注视着地道出口,虽然现在里面还没有任何动静,但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要么是张辉亦或是别人,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毕竟,今夜的太原城注定是无眠的。
离着朱允炆的小院不算太远的晋王府。
因其规制比照应天皇城修建,大殿下建造有巨大的夯土堆,致使王宫大殿的高度保持在整个太原城的最高位置。
此时的晋王宫前。
晋王朱棡正披着一件纯色大氅,眺望着王宫南边的大火。
在他的身边,是自家老二朱济烨。
朱棡双手合在身前,中间抱着一只错金暖手铜炉。南边的大火所发出的亮光,穿过漆黑的雪夜,一路赶到晋王府,只剩下弱弱的光亮照在朱棡的脸上。
他低声道:“那是道府衙门位置?”
朱济烨身上穿了件杂色大氅,双手捏着边缘裹在一起,点头道:“布政使司衙门、太原府衙、阳曲县衙,是这三座衙门的位置。”
“好端端的大雪天,怎么就走了水。”
朱棡面色好奇的询问着,还有些惋惜。
朱济烨侧目看向父王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想来正是因为这场大雪,冷着衙门里的差役,点了火盆或许是忘了,这才给衙门引着了。”
朱棡叹息一声:“倒是又要耗费不少钱粮修缮房屋了。”
朱济烨好奇道:“父王不好奇究竟会是什么位置走了水?”
“等天亮不就能知道了?”朱棡侧目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看着朱济烨:“不论是哪里走了水,这把火也算是烧起来了。”
朱济烨询问:“我们晋王府该做些什么?”
“前车之鉴啊,自然是要叮嘱下人们,莫要贪图取暖给咱们王府也点着了。明日在城中多买些大水缸搬回王府,都给装满了水。”
“儿子明白。”
……
“殿下,太原城里走水了。”
北城外,孙成和田麦两人披着殷红的大氅,赶到中军大帐外,沉声开口。
原本漆黑的中军大帐里,不多时就亮起了灯火。
“进。”
朱允熥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孙成和田麦两人躬身颔首,弯腰走进中军大帐。
等到两人进了帐内,便发现皇太孙正坐在中军大帐前面的白虎椅上,身上穿着的还是今日所穿的衣物。
很明显,皇太孙今晚就不曾躺下歇息。
孙成和田麦两人对视一眼,躬身抱拳上前:“殿下。”
朱允炆面前的桉上正摆放着一张大明九边堪舆地势图,闻听两人开口,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两人。
“太原城出事了?”
田麦点头道:“城中突生大火,看这位置应当是城中官府衙门所在的位置,只是我们的人不曾入城,尚未可知究竟是哪里出了事。”
朱允熥目光幽幽,身子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下面。
他低声道:“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地方生了火?”
孙成开口道:“殿下今日在山西道官员面前说要查账,天下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所以臣等以为,应当是太原城里官府架阁库出了事。”
朱允熥点点头:“好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等明天便是万事死无对证了。”
中军大帐里,气氛有些凝重阴沉。
朱允熥站起身,眉宇之间浮出杀气,眼里流露着杀意。
“好一个干干净净啊!”
他冷笑一声,看向面前二人。
田麦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要入城?”
“去看看。”
朱允熥低声一句,便走向帐内角落处的一只黑漆漆的洞口。
孙成赶忙上前:“殿下,城中尚有锦衣卫百户张辉在,此时太原城里情况如何,想来等他探查清楚,必然会由此地道出城,禀报给殿下的。”
田麦亦是劝阻道:“现在殿下不入城,太原城里的人就没有机会动手。一旦殿下进了太原城被发现,说不得就会出现什么变故。再有几日便是晋王的生辰,那时候晋王府三护卫也将赶回。
殿下彼时入城,太原城里的那些人定然会趁机起事。而那个时候,有景川侯麾下两卫兵马,又有晋王府三护卫,合共两万六千多兵马。
不论太原城出现何等事故,臣等都能从容处置。”
朱允熥笑看着两人:“难道你们锦衣卫和暗卫,没能力护卫孤的安危了吗?”
此言一出,孙成和田麦两人立马抱拳弯腰,低下了他们高傲的脑袋。
“臣等不敢。”
“请殿下容臣召集锦衣卫人手,护卫殿下入城。”
望着两人不得不答应自己入城的要求,朱允熥点头道:“再带上火药吧,真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就钻进地道,给地道炸塌,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盏茶的功夫,孙成已经是点齐了一队锦衣卫官兵。
中军大帐里,即将护卫皇太孙通过地道潜入太原城的锦衣卫官兵们,人人脸色凝重。
他们这里只有不过三十人,而要进的太原城,说不得就有成千上万的贼子,一直在等待着皇太孙走进太原城。
朱允熥却始终神色平静。
见到孙成和田麦都准备妥当,便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孙成一马当先,跳进地道里。
少顷就有光亮从地道里照射出来。
随后又有整整二十名锦衣卫官兵跳进地道里,如此之后,田麦则是跟随在朱允熥身边跳下地道。
最后的十名锦衣卫官兵,则是跟在后面压阵。
张辉他们挖出来的地道不断宽敞,就算是有朱允炆要求他们加宽,但为了保证地道的安全,张辉他们并没有太敢将地道加宽的太过。
整条地道,仅仅是能容许两人肩并肩的移动。
身处地下,朱允熥感受着地道里的土腥味,浑然不知这条地道究竟有多长,自己又走了多久。
前面是锦衣卫的人的背影,身后也是锦衣卫的人。
良久良久之后。
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朱允熥抬头看过去。
在前面人群的肩头之间,却是已经有光亮透过地道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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