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村整村在做大逆之事。
山谷下的柴火,照亮了周围的山林。摇曳的火光,在潺潺流淌着的溪流中,散出一片片的粼粼波光。
有村民不小心,在将火烤水浇的青石搬运到油潭中的时候,将青石摔在地上。
清脆的响声。
那合腰粗,可用于防护河堤的青石便整个儿的碎开。
李志成脸色紧绷着,张着嘴冲着那两人喊了几下。
只是离着远,山腰上的孙成并不能听到对方到底都喊了什么。
但想来,都是些不好听的训斥人的话。
“属下以为,安乐村的事情,定然不会这么简单。”
而在孙成的身边,北镇抚司的麾下蹲在一颗树后,小声开口,目光幽幽的盯着山下还在毁坏青石的安乐村众人。
孙成点点头。
这事不用想都知道,安乐村背后定然还有着大的隐情。
从安乐村这些人的手法上来看,都是熟稔的老手。过往,他们或许只是用这门法子,好让那些青石能时常更换,安乐村也就能有稳定的收入。
但是涉及河道上的事情。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安乐村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河道修成,黄河安澜,安乐村当真就没人来购买青石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
在多赚些钱粮和冒着可能杀头的罪行之间,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是河南府的缙绅,还是这一次在中都露出手脚的白莲教。
这是孙成如今深思考虑的问题。
“回去,将消息送出去,等候殿下的教令。”
孙成最后看了一眼山谷里的安乐村村民们,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回过头澹澹的吩咐了一声。
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并不能成为他们图谋不轨,意图对国家制造混乱,乃至于涉及谋逆的借口。
更何况这是在大明开国不到三十年的时候,这些人更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情。
不论安乐村有着怎样的原因。
孙成始终认为,这些人都该受到严苛的惩处。
暴力从来都是最后的手段,而非是首选项。而朝廷如今新政刚刚施行,正在贯彻到地方府县的过程中。
所有试图制造混乱的人,都将会成为数量更多的向往更好日子的百姓们的敌人。
安乐村已经留不得了,不可能活着熬过这一遭的罪行。
殿下需要一个典型,朝廷也需要借安乐村给天下人一个警告。
在吩咐下山之后,孙成便走在所有人后面,目光幽幽的想着安乐村最终可能会面临的结局。
等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回到安乐村祠堂后面的杂院,那先前被放倒的盯梢人,还在原位睡得沉沉的。
……
而在遥远的应天城。
京师总是那么的热闹,天不亮人们就会爬起来忙活着新的一天,深夜才会带着疲倦却满足的好心情安然睡下。
当三百六十五下晨钟声,从钟山、鸡笼山、小五台山、清凉山等处传遍整座应天城,城中的人们缓缓的苏醒。
城东皇城范围,长安右门和西安门总是最繁忙的地方。
住在城中的官员以及通政使司的汇聚的奏章,都将从长安右门进到皇城内。
而西安门,则是众多直入皇宫的封疆大臣以及各处军机要务呈奏的通道。
今日有朝会。
在奉天殿前的奉天门举行。
与会的,除了在京官员之外,主持会议的则是许久不曾参与朝会的洪武皇帝,从旁协助的则是近来一直主持大小朝会的皇太子朱标。
大明燕王府世子、税署署正朱高炽,穿着亲王世子服,如今脱变的有些健硕的身子,将世子服完美的支撑开。
走动之间,倒是赫赫有威。
他一早就去了税署,整理了一下昨日的总结,又汇总了一下近期税署的公务情况。
随后,朱高炽便带着人从税署里走出。
出了税署,旁边又有六科廊的六科都给事中、给事中的人刚刚出了官署。
过右顺门,前面就是午门和奉天门之间的广场。
内五龙桥横跨金水河上。
朱高炽是宗亲,而且还是税署署正,不论从何算起,他都是可以跨过内五龙桥到奉天门前近处参与朝会的。
至于税署的其他人,则都被留在了内五龙桥的南边。
过了内五龙桥,找到自己的位置。
朱高炽就看到奉天门下,一张大大的、黑黑的笑脸正冲着自己使劲的比划着眼神。
他轻咳一声,看着脸皮厚的快要赶上应天城墙的朱尚炳,示意对方注意点皇家体面。
鸣鞭校尉开始在奉天门门洞下抽响长鞭。
整日里沉迷于两个皇重孙之间的皇帝驾临朝会,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皇帝和皇太子的身影,已经在奉天门后面出现。
朱高炽望了一眼,便看向一旁在京仅存的三位内阁大臣。
任亨泰、解缙、徐允恭。
在他们之后,则是满朝的文武百官。
至于今天朝会会发生什么,早在内阁的阁议之后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关于坚定走洪武新政道路不动摇的决心决议》
朱高炽很确定,今天朝会的议题就是这个。
在如今新政施行快一年之际,朝廷内部需要有一次公开的讨论,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探究新方向,发展新思维。
当然。
朱高炽很怀疑,如果出现问题的话,自己那位和蔼可亲的皇爷爷,到底会选择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
这段时间,京师里头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每一个傍晚,朱高炽都会爬到西安门城墙上,眺望着整座应天城。
在夕阳播散的光芒照耀下,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多的迷雾升起。
而在他身后的皇城大内,正由一柄天子剑蓄势待发,要以无比的剑气裂开这笼罩着的重重雾气。
现在整个朝局,其实已经越发的清晰起来。
虽然新政会受到重重或明或暗的阻力,但也正因为朝廷正在推行新政,所以也就能更清楚的看到这天底下的所有人,屁股都是朝着什么方向的。
奉天门后,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将朱高炽从浮想之中拉了回来。
台院的监察御史们开始高呼着,在最后时刻纠正官员们的仪态。
内宫大总管孙狗儿则是小脚步快速的到了奉天门下早已摆放好的两把椅子前。
“皇帝到。”
“皇太子到。”
帝国最威严的两个男人出现在了奉天门下。
百官无论文武、宗亲,尽都挥袍跪地。
“陛下万岁。”
“太子千岁。”
官员们动作统一,奉天门前群臣跪拜。
朱元章并未立马落座,而是一手扶着椅子,一手叉腰,看向奉天门前的臣子们。
老爷子指定又是在盘算着要拿什么人开刀了。
站在下面的朱高炽心中想着,不由回头扫了一眼满地的文武官员。
孙狗儿忠实的履行着自己作为大明朝最具全是之阉人的职责。
“百官有本奏对。”
他一开口,也就说明今日的朝会进入到了正题。
官员们亦是遵循着朝堂之上的潜规则。
一般而言,朝会上的奏对,都是依照官阶高低来排序的。虽然没有明言,但所有人都是如此照做的。
除非。
就如同今日此刻一样。
内阁的三位没有开口,然后人们这才将目光投向六部、三法司以及五军都督府的正印堂官大老们。
等到这些人也没有开口。
接下来就是各部侍郎、五寺卿之类的官员。
正值此时。
兵部的队伍里,走出一人。
其人年岁不大,估摸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水的红袍,前后补子上绣着孔雀。
他正了正头上的乌纱,抱着笏板,扣着腰上的楼花金腰带到了中间。
齐泰双手抱起笏板,拱手弯腰:“臣兵部左侍郎齐泰,有本要奏。”
这位在朝中亦是以记忆着称。
年初朝廷里接连废黜贬谪官员,齐泰也顺势晋了兵部左侍郎的位子。
皇帝自是准奏。
倒是下方的朱高炽目光意外的看向这位兵部左侍郎。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熥哥儿当初可是提过这位的名字。
不过从熥哥儿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有些不喜这位。
熥哥儿不喜欢,那这人定然是有问题的。
朱高炽双手抱着捏着笏板,双眼微微眯起,对着齐泰上下打量了好一阵。
齐泰这时候也开口道:“启禀陛下,征东大将军、曹国公,征南大将军、开国公,回京的关防奏疏已经呈送兵部,不日便将带领两军有功将士回京。兵部奏请陛下,二位大将军回京之后,应当驻扎何处。”
眯着双眼的朱高炽,不由眨了眨眼。
这算是什么事情?
兵部理一道奏章送到内阁,交由内阁票拟也就算能定下的事情。
奉天门下,朱元章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澹澹开口:“回京的两军有功将士,驻扎府军右卫小校场。让常升、李景隆两人,入太庙洗尘安顿歇息。”
这是东征和南征所有回京的人,都直接进入应天城。常升与李景隆二人,更是直接入太庙候旨。
这是皇帝给予的殊荣。
齐泰躬身领命,默默退回班列。
当齐泰退回班列时,朱高炽心中满是疑惑。
就这?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就在下一刻,又有人从班列中走了出来。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蒋毅,奏请陛下,早日选定任用瀛洲四道三司官员。此番征东大将军回京晋封,此乃朝廷赏罚分明,然所需时日颇久。朝中早有瀛洲设四道之意,臣以为当早做准备,以安瀛洲地方。”
蒋毅是从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升任都察院正印堂官的。
他话一说完,工部尚书王儁便是脸色一紧。
连带着,不远处的户部尚书郁新,亦是心生紧张。
朝廷早就有增设瀛洲四道的打算,并且也早就传出要选择朝中的老臣前去坐镇。
虽说一道方伯,乃是封疆大吏。
可是尚书乃是正二品,布政使不过是从二品。
且不说,部堂大员乃可权责涉及天下,而一道布政却只能行走于一道之地。
王儁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出班开口:“启禀陛下,臣举荐应天府知府邹学玉、凤阳知府丘凤珍为瀛洲四道之二布政。”
一个是京师知府,一个是中都知府,两个都算是高出地方知府半级,寻常往上升迁倒是不至于一步布政。
但现在是去瀛洲那鬼地方。
在如今朝中文武眼里,瀛洲就是比之琼州府更边缘的苦寒之地。
邹学玉和丘凤珍去瀛洲任布政使,所说品级升的有点快,但也说的过去。
而在王儁的心中,则是有着另一份考量。
那邹学玉仗着是心学中人,又与高春风在交趾道同僚多年,在应天可谓是横行霸道,要作甚只消往内阁递一个条子就能准允。
将这人给弄出应天,弄出中原,若是成了,倒是能叫那帮人少一大助力。
至于丘凤珍倒完全是被王儁给捆绑销售了。
京师、中都知府前往瀛洲。
可以说是朝廷对瀛洲四道的重视了吧,而这两人也算的上是朝中能臣了吧。
奉天门下。
朱元章目光平静,不曾显露出任何的神色。
下方。
已经修养身心许久的吏部尚书翟善,右脚轻轻的向前探出了半个脚掌。
正当这时。
朱高炽却是抢在这位如今在朝中似乎是没有了存在感的吏部尚书前面,走了出来,一路到了文武班列中间。
“臣,税署署正,朱高炽,有本要奏。”
看到老四家的小胖子站了出来,朱元章的双眼才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你说。”
朱高炽手抱笏板,臣仪无可挑剔,躬身作揖。
“臣以为,王尚书所举荐二人,皆不适宜于瀛洲新设四道事。”
朱高炽的话音刚落,奉天门前文官班列便发出一阵细如蚊蝇的嘈杂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看向这位长得有些憨实,抱着笏板与寻常文官并不两样的燕王府世子。
人人心中惊讶,且伴随着无数的疑惑生出。
这是宗亲要开始参与朝政了吗?
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想到这里,人们心中便是一阵长叹。
这位燕王世子都已经就任税署署正多时,掌管着天下税署税司,间接掌握着那不计其数的税兵。
这位年轻的第三代宗亲,要开始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了吗?
人人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可是对朱高炽而言,却十分的无奈。
邹学玉不能被弄走,不光因为他是心学的人,也不光因为他是熥哥儿亲自安排在应天知府这个位置上。
更因为,自己税署要做什么事情,向来都是现在应天府试行。
邹学玉很配合,因为他和高仰止在交趾道的时候,就一直在做新的事情。
若是贸然换个人上来。
朱高炽觉得自己这单薄的身子,恐怕又要消瘦几分了。
他昂首挺胸,看向站在前面,回过头,目光充满疑惑看着自己的工部尚书王儁。
咱炽爷也要装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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