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尽管现如今大多数时候,皇帝都不再朝会,交由并不怎么情愿的太子操办。但皇帝却并没有因此而荒废起来,甚至于因为某种原因,晨起的更早,安歇的更晚。
寝宫内,内阁处有的奏章,这里也有一份备份。内阁那边没有的军机社稷之事,这里也有。
皇帝晨起哄孩,完毕便要开始每一日的熟悉自己的帝国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除了审阅内阁票拟的奏章备份之外,还要针对某些重大事项,重新进行来自于皇帝的裁决。
待到正午用膳之后小憩片刻,只不过如今说是小憩,倒不如说是暂时的抛下政务,继续哄孩。
尔必。
阅读经史,继而仍然是处理帝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皇帝是忙碌的。
不论待在什么地方,都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去忙碌着。
不用沉香木只用紫木的乾清宫中,所有的物件都是最简简单单的模样,并无多少凋镂修饰,一切都保持着最淳朴的原样。
服侍在皇帝寝宫里的内侍和宫娥也并不多。
皇帝固执的认为,只要自己的腿脚还能动弹,双手还能提得动物件,便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来伺候自己。
皇帝保持着最简单的生活作息和方式。
但是,在寝宫的一角,去由皇帝亲自主持,每一样东西都装扮的极为精致。
甚至可以说与皇帝的秉性大相径庭。
可以用豪奢来形容。
以紫檀打造的小床,象牙织造的地席,不远万里从占城道以西的深林之中运回的价值连城的清香,非玉即金的摆件和玩具,混乱之中无处不显露着皇室能发挥出来的豪奢。
用过早膳已经有一会儿的朱元章,正双手按在床边的栏杆上,满脸慈祥笑容的望着躺在床上,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小小搏斗的朱文圣和朱茯苓两个小小人儿。
兄妹两如今不过才数月,却被养的白白嫩嫩,四肢茁壮有力。
内宫总管孙狗儿双手兜在一起,亦是满脸笑容的望着皇帝含饴弄孙。
这是皇帝每一日的必修课。
等到太孙府世子、世女安静下来,皇帝陛下才会继续进行日常的帝国政务。
朱元章哄了一会儿两个重孙儿,侧目看向孙狗儿:“太孙现在应当入河南道境内了吧。”
孙狗儿小步上前,抬头忘了一眼床里,见着世子、世女已经安静下来,便压着嗓子小声道:“算起来,殿下如今应当在归德府境内了。”
哎。
朱元章轻叹一声:“说起来,俺不该让他离京的。孩子才这点大,等那小子明年回京,孩子都还不认识他这个当爹的。”
“太孙殿下心系国家,这是咱们大明的福气。”
孙狗儿低声说了句,两眼则是望向床上的两个小小人儿。
当初因为太孙府世子出生,应天城里可是闹出了一场风波的。虽然被及时压住,可是外头那帮钻进权力眼的人,可不会当真就此罢休。
这也是为何到现如今,世子、世女还被养在这皇帝寝宫里的重要原因。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等他们能真的当家做主,能稳住天下,不必再要俺这个老头子坐镇,那才是大明的福气。”
孙狗儿笑了笑,皇帝的话有时候不必回,那些只是皇帝的自语罢了。
这时。
外头传来了动静。
孙狗儿看了眼皇帝,小心的躬身退开,等出了偏宫这才转过身走向寝宫外。
来到外头看清来人,孙狗儿脸上露出笑容,颔首道:“竟是三位阁老都来了。”
任亨泰当先开口:“有劳孙大伴禀报一声,臣等有急奏送来,望陛下圣裁。”
能让三位内阁大臣尽数出动的急奏。
那定然是哪里出了大事。
孙狗儿点点头,立马转身进了寝宫,不多时便急步回来,侧身候在一旁。
“您三位入内吧,陛下正等着。”
任亨泰一马当先,抖了抖衣袍就跨进寝宫里。
解缙跟在后面,冲着孙狗儿颔首致谢。
徐允恭则是开了口:“有劳孙大伴了。”
三人入殿,自不能去偏宫里。
就在前殿,朱元章已经是双手叉腰,望着走进来的三位内阁大臣。
国家设立内阁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内阁的初衷就是能够更有效率的初步处理国家政务,帮助皇帝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先行票拟处理。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内阁的设立自然是要分走一部分专属于皇帝的权柄。但是朱元章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勤勉国事,自己的后世子孙也能如自己一般。
而朱元章的另一层思量,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打下了大明的江山,辛苦一辈子将天下建设起来。
自己的子孙也可以更轻松的坐在自己的这个位置上。
而这些内阁大臣也确实做的很不错。
“皇家需要这些内阁大臣,于此同时,皇家还要谨防这些大臣获得权柄之后拉帮结派,无视皇权。因此,皇家子嗣日后的课业,应当更注重如何用人之法的教育。”
看着任亨泰三人走在了自己的眼前,朱元章的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太孙在自己耳边说的这番话。
皇家的教育必须要再加强一些。
他的目光看向了寝宫里,偏门后的那张小床。
“臣等参见陛下。”
任亨泰与解缙、徐允恭二人到了皇帝近前,躬身抱拳作揖。
“何事,能叫我大明的三位内阁大臣联袂而来?”
朱元章随口一句,轻轻招手,孙狗儿便搬了一把椅子送到皇帝身后。
任亨泰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近来皇帝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只是接下来皇帝的心情大概要糟糕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国家便是如此,总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自己身为内阁首辅,禀报急奏的内容首当其冲,职责所在。
任亨泰轻咳一声:“陛下,废广陵郡王于中都失踪,官府找寻多日,仍是不见踪影。”
原本刚要准备坐下的朱元章,听到此言,立马一愣,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盯着首辅。
仅仅是这么一眼,任亨泰便觉得自己如堕冰窖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太孙可在中都?”
朱元章的声音已经低了好几个度,让人不敢动弹。
问完之后,朱元章这才缓缓的坐下,双眼眯起等待着内阁首辅大臣的回答。
任亨泰吞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太孙殿下临中都,奉旨代朝廷祭奠已故信国公。事必,殿下居中都皇城,有查中都及皇城为白莲教渗透。
殿下令中都封城,城中大索奸佞歹人,昼夜之后方才开城门。
废广陵郡王翌日携妻出城游玩,随后不见踪迹。
此时,殿下已出城渡淮水而过,北上河南道。闻得中都之事,未曾停留,继续北上。”
“他继续北上了?”朱元章的眉头皱起,却将心中的疑惑按下,询问道:“你们和中都都是什么意思?”
皇帝这是在问,对朱允炆消失不见这桩事,又什么看法,他又是为何会失踪了的。
任亨泰迟疑了一下,不由看向身边的解缙。
这厮早些年就受陛下看重,当初更是说出来不少不合规矩的话来,有他顶上暂时大家都不会有事。
解缙有些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回陛下,中都那边自不敢有什么揣测,一切都是照实禀奏。不过臣瞧着,中都那边的意思,大抵是觉得废广陵郡王潜逃的可能远大于他是出了意外。”
朱元章点点头,中都那边大致也只会这么想。
他抬头看向解缙:“那你解大绅是怎么看的?”
“臣以为,废广陵郡王定然是出了意外!”
解缙不假思索的开口回答。
朱元章的眼底露出一丝欣赏,继续问道:“那你觉得,那孩子可能会是什么意外?”
解缙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微臣大胆,揣测废广陵郡王定然是被白莲教掳走!若是一切当真如此,想来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定然会拿废广陵郡王的身份做文章,祸乱地方,意图攻讦朝廷!”
当他这话说完,朱元章的脸上有那么一抹笑容一闪而过。
他拍着椅子上的扶手,轻声开口:“俺当了快三十年的皇帝,这些年屡屡颁布旨意,劝说那些被白莲教等朝廷禁绝的教社蒙蔽的百姓从善。只是奈何,如白莲教之流贯会蛊惑人心,为祸地方。
今日如此之流能潜入中都皇城,做出劫持宗亲的事情,想来也是敢的。”
说到此处,皇帝的脸上露出了杀气。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在说朕忘恩负义吗!如今让他们有了机会,能有个欺负朕之子孙的机会,他们怕是死也不会放弃!宵小之徒,无胆刺帝,欺凌小儿,当真无耻!”
先前愣住的任亨泰,这时候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帝。
陛下这是将朝廷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提前做了铺垫。
一旦日后有人借着废广陵郡王的身份来做文章,朝廷便可说这是被歹人强逼所致,无关废广陵郡王本意。
如此,那些人也就不能再用废广陵郡王的身份了。
皇帝更是给了天下百姓一个无比正确的答桉,就是那帮歹人没法子对皇帝做什么,这才寻找机会从皇帝的孙子身上找回场子来。
这般之后,便是当真有天大的乱子生出,朝廷也能占据大义。
解缙此刻则是已经察言观色好一阵,忽的低声开口道:“河南道也出了事,今日是两道急奏入京的。微臣以为,太孙殿下定是忧虑河南道的事情,方才未曾折返凤阳,而是选择继续北上的。”
说完之后,解缙目光正直的看向迎面注视着自己的皇帝。
朱元章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心安。
当初被自己评为浮躁的解大绅,如今也终于是慢慢的稳重了起来,更会揣测他人心思,说该说的话。
朱元章转头看向任亨泰:“河南道生了什么乱子?”
“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弄出的那个拦水坝和减水坝,旬前尽数崩溃被毁,河道上伤亡不小。就连潘德善本人也被大水冲了一遍,幸亏离着上游颇有一段距离,水头不算太大,他这才逃过一劫,却仍是狼狈不堪。”
任亨泰开口禀奏着河南道的事情,最后终究还是小小的拉了潘德善一把。
那就是个只会治河的官员,便是出了些岔子,朝廷也该多几分宽容。
只是接下来河道总督衙门和潘德善这位总督大臣本人,到底会迎来怎样的局面,那就不是他任亨泰能够掌控的了。
朱元章双眼一瞪。
随后长叹一声。
“又是黄河……”
皇帝这一声叹息,饱含了无数的情绪。
治河,让黄河安澜,这是无数皇帝希望达成的事情。
只是历朝历代,数不尽的钱粮砸下去,却没有哪个人能真的让黄河安澜。
任亨泰三人亦是神色凝重。
废广陵郡王失踪的事情其实算不得大事,只要他露面,朝廷就能将他给弄回来。若是一直不露面,对朝廷而言便只当是出了意外身故罢了。
可是黄河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不论大小,那都是要当做头等大事去处置的。
任亨泰低声道:“河南道三司衙门以及河道总督衙门如今皆以罪臣自称,言称正在查清缘由,留待朝廷审查。为了平定事故,稳定民心,他们现在尽都是戴罪当差,等陛下圣裁。”
朱元章冷哼一声,脸上却是露出笑容。
“若是天灾,那便是天降之罪,与他们何干?便是有干系,那也是俺这个皇帝招致的。”
任亨泰三人立马跪下:“陛下仁德,受命于天,岂会招来天灾。”
朱元章摆摆手,继续道:“河南道三司衙门的主官,还有那个潘德善,都是做事情的人。若非天灾,便是人祸,而这人祸也非是他们做的。
如今河道上数十万人,他们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管得住看得见每个人。失察或有,却也当不上罪臣之称。”
原本还忧心忡忡的任亨泰,不由松了一口气,默默的侧目看向解缙。
在解缙的脸上,也露出了松缓的神色。
他轻声开口:“如今,臣等最担心的就是今日这两桩事情,或有可能会是出自一人之手。若是如此,对方必然所图甚大。
而且……”
朱元章眉头一挑,轻挥衣袍,凌空作响。
皇帝横眉冷对,冷声道:“还有何顾虑?这大明能被弄出多大的乱子来,朕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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