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青天白日里,一道烟花,在西华门外爬到高空,发出一道轰鸣声。
在这一声轰鸣后。
西华门外,紧接着又连续传来八声烟花升空轰鸣,算是凑齐了九道。
仅仅是在小半个时辰里,整个应天城里的官宦人家纷纷打开中门。
功勋将门人家,拉着一车车的贺礼。翰林进士文官,提着一份份合乎心意的精致礼物。人们带着不同的目的,却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而去。
九曲青溪旁的太孙府,府前街从清晨就已经挤满了人和马车。
人头攒动,人潮拥挤。
太孙府的管事们站在府门前,努力的控制着局面。
“殿下说了,世子世女而诞,已经受尽上苍卷顾。朝中文武不必厚礼,每家取碎布一块,太孙府为两个小小人儿做两件百家衣积攒福分,便是极好的。”
即便有管事在府门前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话,却总是拦不住那些上了头的文武百官。
这是大明朝第一个四代儿郎。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只要那个孩子茁壮成长,大明朝未尝不可一日同见四龙临朝。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
太孙府的正主们,却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的举家离去。
西华门城头上,朱允熥颇是后怕的长出了一口气。
望着前面的太孙府方位,周围的街道上还有更多的功勋将门在往太孙府而去,他便庆幸自己跑路的足够快。
太孙府总管事雨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从后面的城墙下爬了上来。
雨田压着粗重的呼吸上前小声道:“殿下,太孙妃和侧妃,还有世子世女都已经送到乾清宫那边去了。”
今天一早赶去太孙府报信,也是逃出来的朱高炽立马回头:“不是说暂时送去东宫静养嘛,怎么去了乾清宫那边。”
朱允熥亦是回头看向雨田,眉目间有些疑惑。
雨田愣了下,张着嘴,伸手抽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奴婢没说清,还请殿下赎罪。”
朱允熥翻翻白眼:“你只管说。”
“是陛下中途让孙总管带着人给世子世女拦下来的,说是就放在乾清宫养些时日。”
雨田开口解释着如今宫中的情况:“娘娘们说太孙妃和侧妃,这一遭辛苦。尤其是侧妃,是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的人,需要静养,好生修养。如今,太孙妃和侧妃都在后宫那边。”
朱高炽看了眼朱允熥,朝着雨田挥挥手。
等到这位太孙府大总管退下,他才轻叹一声开口道:“外头这般,看来也是吓到宫里头了。”
朱允熥只能抱以无奈的笑着:“其实他们这般做,倒也是因为朝廷如今的新政所致。”
朱高炽探头看向西华门外,九曲青溪旁被无数功勋人家和士绅文官们围住的太孙府。
从这城头上往下看去,便是一副别看生面的场面。
外头的人想要挤进去,而在里面的正主却早早的就已经举家逃离了。
朱允熥幽幽一叹:“新政当真似虎,如今说他们是提前下注,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向爷爷表明心迹,展现他们对大明的忠诚。”
“所以皇爷爷才没有下旨禁止?”
朱尚炳穿着一身的甲胃,领着一队兵马从北边城墙走了过来,示意麾下继续往南边巡哨,他则是停了下来,低声问了句。
朱高炽瞥了眼这厮,转口打趣道:“没捞着进入东征大军的讲武堂武生名单,便自己在这宫里头装扮起来了?”
朱尚炳哼哼了两声,不太愿意搭理小胖。
他看向朱允熥,低声道:“如今上直亲军卫大多都传开了,说是咱们大明朝可能都要有皇重太孙了。”
朱高炽当即一顿,目光有些骇然的看向城墙跺后的朱允熥。
这股风可是起的有些不太妙啊。
朱允熥亦是双眼一缩,回头看了朱尚炳一眼。
大明朝有他这一个皇太孙,已经是历朝少见的事情了,如今宫里头还没有说话,外头却已经在传皇重太孙的事情了。
风起的太快太勐。
有时候,便不是什么好事。
“和内阁说一声,新政的事情还是要抓抓紧的,朝廷白花花的银两撒下去,事情不能拖沓下来。”
朱允熥却未开口提及那皇重太孙的事情,反倒是转口说起了内阁总领新政的事。
朱高炽目光闪烁了两下,了然点头:“那现在,我们是去皇爷爷那边?”
听到这,朱允熥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难得的柔情。
……
“这话是殿下亲口说的?”
内阁,任亨泰看着前来传话的太孙府内侍,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有些疑惑。
小内侍点点头:“殿下亲口所说。”
任亨泰眼睑下沉,心思明显重了些。
一旁的解缙则是挥挥手:“有劳了,回去禀告殿下,臣等已经知晓,自当以国事新政为重,一日不敢忘却。”
小内侍躬身领命,退出内阁。
内阁中,发出一声轻叹。
如今的内阁,奏章桉牍书卷,愈发的多起来,人也比过往显得更多了一些,权力自然就更重了几分。
只是在这内阁里间的屋子里。
却只有任亨泰四人。
任亨泰发出一声轻叹,斜眼扫向身边的解缙,而后又看向在对面斜靠着打盹的魏国公徐允恭,以及在不远处通顶的书架前翻阅查找桉牍的高仰止。
书架是新添置的,还带着刚刚上过大漆不久之后的新光。书架很很高,一路高到了屋顶,层层叠叠的桉牍塞满了每一个空格。
作为内阁中最年轻,却也是大明朝如今朝堂上少数手握重权的内阁大臣高仰止,在书架前就显得很是矮小了。
任亨泰轻叹一声之后,目光便锁定在了高仰止的背影上。
在旁的解缙手捧着九边呈奏回来的奏章,微微低头,眯起双眼,缝隙里盯着不知要做什么的任首辅。
任亨泰轻笑着开口道:“春风,殿下这番话的意思,你可曾悟了。”
近处,原本打盹的都快要打鼾了的徐允恭,忽的没了声息,身子微微的动了一下,却没有下文。
高到顶的书架前,高仰止慢条细理的,终于是从那无数的桉牍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回过头,高仰止捧着自己找到的桉牍,面露笑容的迎着任亨泰的目光。
他便真的如自己的字一样,脸上的笑容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高仰止亦如春风的轻动脚步,两袖飘飘,开了口,语调平和:“若是晚辈猜的不错,殿下是觉得太孙府外头太吵了。”
说完之后,高仰止脸上浮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含蓄微笑。
不等解缙开口,徐允恭已经是挪了一下身子,哼哼了两声睁开双眼:“春风说的倒是不差。堂堂太孙府外头,被围成什么样子了?吵吵闹闹的,让人以为我们大明朝的太孙府是菜市场不成?”
内阁总领朝廷文武百官,应天城里的消息总是知晓的最清楚。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锦衣卫如今也都开始往这边报上一报。
任亨泰点了点头。
在他身边的解缙方才开口:“身为臣子,还是以国事新政为重的好。为臣者忠孝当在心中,国事处理的不妥当,做再多旁的事情也是无用。
君上用人,亦是用人不疑。既然如今新政初定,朝堂安稳,陛下他们也不会再有在朝堂上大动干戈的念头。
任阁老以为,如今是不是该以内阁的名义,下一道行文,让各部司衙门都知晓一番?”
解缙将应对办法,送到了任亨泰的面前。
任亨泰笑了笑:“既然大绅如此说,便依你的意思,内阁署名行文各部司衙门,让他们给人都叫回去,老老实实的干好本分事情才是。”
解缙应了下来,看向高仰止。
高仰止当即开口:“我去写行文。”
那头,徐允恭却是忽的开口:“这行文倒是还要再斟酌斟酌。”
他一开口,不单单是任亨泰,就连解缙和高仰止两人,都面生疑惑。
按照往常的惯例,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徐允恭是不太会参与其中的。只要不是涉及到大都督府治下的有关事宜,徐允恭在内阁中大多数时候,都是摸鱼过日的。
整日里,内阁就是忙的脚不沾地。
他魏国公也是舒舒服服的打盹看书喝茶。
高仰止看向任亨泰和解缙,而后笑着看向徐允恭:“不知公爷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徐允恭摆摆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嘴。
似乎是茶水有些凉了,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也没什么事情。”徐允恭说着话,伸手将嘴边的碎茶抹去,继续道:“便就是今天入宫入值的时候,刚刚出了府门,就听外头有人在说一桩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这事情不简单了!
解缙目光一转,轻咳一声。
高仰止心领神会,立马是配合道:“哦?还有什么事情,是公爷也不知道的?”
任亨泰目光转动,心思微微一沉。
徐允恭开口道:“听着倒是让人不禁发笑,那些人说的事啊。竟然是在说,我大明朝就要有皇重太孙了!你们说,这事可是好笑?便是当真有这回儿事,那也该是我们内阁先知道的不是?”
徐允恭笑着将事情说出口,目光在内阁里转了一圈,然后嫌弃的看向刚刚被他放下的茶盏。
“来人啊,茶凉了。”
“是谁在说这话的!”
任亨泰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手里捧着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桉牍,原本准备去书写行文的高仰止,悄然的挪到了一旁。
解缙抬起头,目光深邃:“倒也确实有意思,要不让锦衣卫去查查?”
任亨泰冷哼一声:“这时候空穴来风,若是查了,倒是叫人以为还真有这么一回事。这帮混账!”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骂谁混账。
只是内阁首辅生气了,这倒是真的。
高仰止左右思虑了几下,轻声开口:“要不我措词含蓄一点?总不能朝廷新政当下,大家伙的心思都被旁的事情给勾走了。”
三人看向任亨泰。
文渊阁里的头把交椅,现如今是他在坐着,总的来说还是要顾及他的意见。
任亨泰在三人的注视下,站起了身。
“老夫去乾清宫面圣。”
……
“乖乖!”
“好乖乖!”
“笑笑,笑笑,给太爷爷看看……”
“哦……笑了呀……哦哦哦……”
“是不是俺家的乖乖在笑呀?哦……是的呀!”
和谐的逗笑声,在乾清宫里回荡了许久许久,却久久不肯罢歇。
“太子哥哥,父皇有这样对过我吗?”
“二十三,你长大了,别想了。”
“太子哥哥,那父皇这样对过熥哥儿吗?”
“二十三,别问了。”
“太子哥……唔唔唔唔……”
“允熥你轻点,二十三是你皇叔!”
乾清宫的门口,太子爷朱标脸上带着些不悦,看向正伸手捂着小二十三叔朱桱嘴巴的朱允熥,开口劝阻着。
三个人就坐在门口,在三人后面,则是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蹲着。
被捂住嘴的朱桱,一个劲的想要挣脱开朱允熥的束缚,可他又哪里有那个力气。
小家伙被憋得满脸涨红,眼珠子突突的。
噗……
噗噗噗……
好几声闷响。
朱允熥顿时满脸嫌弃的张开手掌,眼睛都不愿往下看,手掌便按在了小二十三叔的肩膀上,随后狠狠的揉搓着。
朱桱被松开了,终于是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仰头看向朱允熥,指着寝宫里,正围着那装着两个小小人儿的竹篮,转悠了大半天的老爷子:“熥哥儿,那两个小家伙是你生出来的?”
朱允熥有些无奈,目光幽怨的看向自家老爹。
朱标往里头让了让,悄悄的躲过自家儿子的幽怨眼神:“今天你爷爷高兴,大本堂的课也就暂停一天了。”
老爷子能因为什么高兴?
朱允熥轻叹一声,魔爪开始转移到了小二十三的脑袋上,继续狠狠的揉搓着:“小家伙是太孙妃和侧妃生出来的!”
朱桱眉头一皱:“不是你生的?那为什么你会是他们的爹爹?那我是不是,就是他们的二十三爷爷了?”
说完之后朱桱又看向一旁的朱标:“太子哥哥,二十三没有算错吧?”
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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