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了他们的官袍!
去了他们的梁冠!
朱允熥清冷的声音,回响在洪武门前。
两侧马背上的锦衣卫官兵纷纷抱拳抖擞:“领命!”
随即,官兵们便手撑马鞍,抬腿翻身下马。
脚步落地,轻踩地面。
一袭袭飞鱼服随风飘扬,一柄柄绣春刀抽刀出鞘。
国朝的官员都是体面人。
便是在那些寻常普通百姓眼皮子底下,跪在洪武门前,官员们依旧是跪得挺直腰板,且每个人都以整齐的队伍纵横排列。
锦衣卫今天没有动手的打算,官兵们只是手持绣春刀,沿着讲究体面的官员们队伍中间留出的空隙,将这些人给分割开。
随后,自不用孙狗儿发话。
内宫二十四衙门奉旨随行出宫的大太监小内侍,便已经是脸色戏谑却又严肃的上前。
“眼睛都给杂家仔细着了!”
“看的机灵些,手脚麻利着点。”
“官袍、官帽,并上官靴、绶带、腰带,莫要落下一样东西了。”
百官面前,一名似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双手叉腰,站在孙狗儿身后半步,挺着胸膛,目光戏谑阴森的喊着话。
“本官无罪!”
“为何要夺我官服!”
随着太监和内侍走上前,有官员忽的仰头尖叫着,手中的笏板、奏章也都被抛在地上。
是件正三品的大红袍。
由一名太监领着两名小内侍上前,欲要将那大红袍扒下。
此刻见其竟然如此惊变。
有陛下旨意在前,又有内廷太监长期对这群素日高傲的文官在心中的怨恨。
周遭更是有无数的锦衣卫虎狼环顾。
便是领头太监还没开口发话,身后一名小内侍已经是面目狰狞的上前,右臂带着一阵风挥动了起来。
啪!
一声脆响。
在洪武门前发出。
那挥掌抽脸的小内侍,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力气,手掌狠狠的抽在那身着红袍的官员脸上。
几枚带着猩红的黄白块状物,从官员口腔里飞溅而出,落在地方哐当做响,等止住了滚动。人们才看清,赫然是一巴掌将那堂堂正三品官员的牙齿给抽出来了。
太监皱眉回头,眼底确实带着一抹赞许赏识的笑意,小内侍立马低下头,做诚惶诚恐状。
“放肆!”
太监冷喝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训斥着低下头的小内侍,转过头方才对已经被抽倒在地上的红袍官员提醒道:“陛下明旨,恩准尔等乞骸骨。尔此刻此般,难道是要抗旨不遵?”
满口白牙被抽飞的官员,只不过是须臾眨眼间,半张脸就已经红肿了起来。
官员伸手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双目痴呆,嘴角不断的渗出鲜血来。
为官数十载,着红袍,坐高堂,出入自有三班差役开道,一眼可定一地生死也。
那官员何以能想到,不过是一介小小内侍,竟然胆敢在如此多的人面前掌掴自己。
此官员想不通。
周遭的官员们则是心惊胆战,再望向那些走到跟前,欲要扒下他们身上官袍,去了头顶梁冠的内侍,死死的压住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愤怒和不满。
而这头的太监,却是又冷哼道:“烦请锦衣卫,帮这两不成器的混账,奉旨扒了此人衣袍梁冠。”
一旁的锦衣卫官兵当即还刀入鞘,上前便是将那官员死死的压在地上,顷刻间那一袭好看的大红袍,便被官兵们粗暴的扒下,华贵的梁冠也被取下。
一袭白衣,如同弃子一样的被抛在地上。
数不尽的宫廷内侍,开始动手扒下洪武门前乞骸骨的官员衣袍梁冠。
周遭围观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便是往前数遍历朝历代,人们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出现过这般场面。
除了一片片的倒吸凉气声,便是最好事的闲散百姓,这时候也不敢开口吱声。
然而这便完事了吗?
高坐马背之上的朱允熥,姿态轻松的侧目低头:“继续念。”
孙狗儿当即再伸手,便有第二道圣旨送入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煌煌有明,二十八载,国初动荡,今尔一十四道,乃赫赫威武之师创立设计之功。
今有四域不定,域外袭扰,王道不加,霸道彰显。
朕阅诸史,历数列朝,唯秦法可寄,若创万世社稷,雄师当有万世。
今尔,朕袭前秦旧发,复行军功爵,望赫赫威武之师,彰显国威于域外,开万年基业,佑我大明盛世不堕。
着朝堂各部司,共商复行之事,唯以大明社稷为重。
钦此。”
大明复行秦法军功爵的举国之策,终于公之于众,昭于世人。
作为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前秦的故事,已经在中原之地传播了千余年。
作为京畿之地的应天城百姓,于秦法军功爵,至多念头转动一二,便已分辨出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原本心中带着诧异和震惊,手足无措,心生惶恐,被一名名内侍扒下官袍、去了梁冠的乞骸骨官员们,闻听这第二道旨意,双眼童孔便是齐齐的一阵收缩。
大明文官集团的脸面,在今天被彻底的践踏在了地上。
原本,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们终于清楚明白了。
皇帝只是一道旨意,手上便紧紧的握住了百万柄屠刀。
大明朝再无纯粹的文官政治了。
一息悲鸣,在被扒去衣袍梁冠的官员中响起。
孙狗儿这一次没要朱允熥提醒,已经是将第三道圣旨捧在双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文脉,儒学为首,天下黎庶尊孔圣为天下师,此乃黎庶之愿。圣人遗泽天下千年,安享太平,教化之功,可传万年。
圣人遗脉,不思追忆前人,不作前人之事,不袭前人之志。目无王法,祭祀前朝,勾连塞外,犯上作乱,大逆不赦。
朕习圣贤文章,心存余念。大逆赦之,死罪可赦,活罪难逃。
今夺衍圣公爵,夺孔氏九族功名,着有司押送征南大将军帐下,以王道仁义,抚平新征之民。登船往欧罗巴,宣扬中原圣贤遗志。
钦此。”
洪武门前,悲鸣声终于是停歇了。
若是今日皇帝恩准了百官乞骸骨,皇太孙驾马威压百官,是将文官们的脸面给肆意的践踏在地上。
那么夺了孔家衍圣公爵位,夺了九族功名,发往新征之地,发往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苦寒之地。这已经是将天下士绅读书功名之辈,给彻底的踩进了泥土地里。
此后,天下再无衍圣公。
孔圣还是那个孔圣,还是那位有着大功德的圣人,还是会受到天下人的敬仰,并且与大明一同安享万世。
但儒家子弟,却从此彻底成了皇权之下的一支学问。
三道旨意,一道更胜一道,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一次次的冲击着洪武门前的官员,冲击着围观在崇礼街上的百姓和那些闻讯赶来的不曾上奏乞骸骨的官员。
在漫长震惊之下,孙狗儿脸色平静的宣读起了皇帝今日里的第四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黎庶亿兆,朝廷分设一十四道,有官员两万八,历年官缺频频。
朕有感百姓之艰,天下社稷之难。国朝当开典,取官之道,无过科举,却能臣乏乏。
今有思,国家增设学堂,叫人识文断字,学的本事,推新政,办新学。
开考公法,凡天下明人,无分左右,并行上下,新政之下,凡有举人身,有志者皆可赴京,春日录名参考志向之处。
望天下知,望万民晓,望有志者皆入朝堂,望群贤共筑大明盛世。
钦此。”
新政和新学是什么?
洪武门前,知之者甚少。
这两样,朝廷大抵会在后面解释清楚。
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往后在大明做官,不是取得举人功名、成了两榜进士就能做官的。
举人和进士,照旧要参与那考公法。
再见圣旨,春日录名参考志向之处。其言似是在入仕为官之初,便有了区分,大抵那卷子也是要有所区分的。
“完了,真的全都完了……”
洪武门东侧,工部衙门前一角。
从户部赶来的户部尚书郁新和工部尚书王儁对视一眼,嘴里低声哆嗦了一下。
天下间的两榜进士能有多少?
便是这两科朝廷增加的金榜的长度,但这些年下来两榜进士也是有数的。
可举人却不同了!
原本皇帝夺了天下读书功名的优待,是让天下的读书人都心生不满。
但如今,只要是有举人功名,就能参加考公法。
虽然优待不再,可原本非进士可以担任的官缺,现在那数量最多的举人也能参与。
王儁浑身发颤,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郁新,只见对方额头已经渗出汗水来。
“怎么敢!”
“怎么敢?”
“怎么敢……就让那帮举人也……也能高坐部堂了吗?”
郁新嗓子里一片怪异的甜味。
而在崇礼街上围观的人群,却爆发出了一片轰鸣声。
孙狗儿仅仅是刚宣读完这第四道大明开考公法的旨意,人群里便有数不尽的人冲到了最前面,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学生叩谢陛下隆恩!”
“陛下隆恩浩荡,学生等万死莫辞,誓死效忠朝廷。”
“谢陛下隆恩!”
洪武门前,与那些面无血色、心灰意冷,被扒下官袍,去了梁冠的官员们不同的是。一名名有着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心甘情愿的长跪在地上,嘴里一声声的感谢着重重宫门之后的皇帝陛下。
马背上的朱允熥望着那些终于反应醒悟过来的举人们,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的小胖。
朱允熥低声开口:“这天下,并非当真都是一体的。天下,想当官的人数不胜数。我家,只需手握一张筛子,筛出足够优秀有才能的人为官即可。”
朱高炽目光闪烁不平,考公法的事情,交趾道那边早就已经推行开来了。
只是朝堂上,那些高坐衙门的人啊,似乎总是觉得交趾道太远,远得那里的变化不会影响到整个朝堂和整座大明江山。
只是他们今天开始,注定是失望了。
朱高炽同样是坐在马背上,举目向往洪武门南边的朝阳门。
他眼角一动,低声道:“人到了。”
朱允熥同样看了过去,只见朝阳门外,那城外的官道上,早就已经有一队封疆大吏的仪仗摆开,正慢慢的向着应天城里而来。
这时候,内官监总管孙狗儿,则是已经将最后一道旨意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二十八载,一日不敢懈怠,时至今日,国事日益繁重,朕每日入镜,垂叹朕之老矣。
国家不可一日停顿,社稷不可一日不辛,黎庶不可一日无米。
大明有幸,朕虽老矣,储君壮年,皇孙茁壮。
政令无出二三,天下诸道每日千万事,一令通,则天下平。
朕欲养乾清,群贤不乱,国家依旧。
钦此。”
皇帝在说什么?
皇帝想要表达什么?
当最后一道旨意在洪武门前传晓众人耳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说他自己老了,又提东宫储君太子,监国皇太孙。
皇帝是要行禅让之举了吗?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迸发而出。
马背上,朱允熥亦是不曾想到,老爷子最后一道旨意,竟然会是这样的内容。
老爷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便是此刻的朱允熥,也想不通。
只是,皇帝的五道旨意,也总算是全数宣读完毕。
田麦从角落里走出,到了孙成的身边,附于耳边轻语几下,随后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本,递入到了孙成的手上。
孙成翻开文本册子,低头审阅。
少顷之后,孙成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皇太孙殿下。
孙成手握那份册子,转过身看向眼前已经被扒下官袍、去了梁冠的官员们。
他沉声道:“锦衣卫听令。”
“属下在。”
“经查,有旧官所行不法。大明律,罪不可逃。点了名头,凡涉桉之人,皆拿下。”
说完之后,孙成便将手中的册子递出。
有北镇抚司下的千户官上前,双手取过册子。
饶后,原本只做弹压威慑之用的锦衣卫官兵,便开始比照册子上的名字,于洪武门前照名抓人。
一时间,洪武门前再起喧哗。
已被皇帝恩准乞骸骨的前官员们,谁又能想到,皇帝前头恩准了他们辞官,现在就来抓人定罪了。
而当洪武门前喊冤声大起的时候。
朝阳门下,有小吏入内,高声报名。
“中奉大夫、资治尹、交趾道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高仰止,入京述职。”
本该在朝堂之上,入朝述职之时如此报名的高仰止,却在这个时候,在入城之时被报出名来。
那一样样的头衔,无不是在向朝阳门后的人们传达着,那位大明最年轻、亦是最前途无量的封疆大吏,终于是从交趾道回京了。
朱允熥提动了一下手中的缰绳,目光穿过眼前被锦衣卫捉拿而显得混乱的百官,穿过围观的人群,看向已经走进朝阳门下的高仰止一行人。
朱高炽在一旁发出一声闷响。
朱允熥面带笑容,轻笑道:“大明天下,今昔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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