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大明特开恩科。
皇帝的旨意下达到了朝廷和天下诸道府县,一时间原本沉寂许久的民间,开始热闹了起来。
童生试和府试有地方府县自行组织,乡试也有礼部会同翰林院出题,派出官员前往诸道执行。
朝中,也开始对于今岁恩科,会是何人担任今科会试主考官而议论起来。
在这一片围绕着整个中原王朝,历来都数得上数的大事情运转的时候。
一份御史的弹劾奏章,悄无声息的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并非是弹劾某一人,而是就去岁皇帝万寿节时,倭国竟然有两批使臣入朝祝贺,认为此举有违典礼,当严加盘查细则,细究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随着这一道奏章,应天城里的官员们反应过来,今岁恩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恐怕是要起波澜了。
无声的暗流,在应天城的底下流动着。
只是在这一片暗流之上,朱允熥却显得格外的惬意。
应天城北边玄武湖旁的官道上,几架马车在众多身穿玄黑曳撒劲服的护卫簇拥下,向着城外的劳山皇庄前行。
此时正值春日最浓时。
官道两侧,绿柳成荫,野草随风摇曳,星星点点的小花好似是昨夜的漫天星辰坠落在了人间。
道路两侧连通的阡陌交通,左右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波光粼粼的上好水浇地,一家一家的百姓,结群赤脚没入水中,头戴草帽,挽着裤脚衣袖,弯着腰低着头,将一簇簇的秧苗插入平整后的水田里。
半大的男孩儿,则会结群在田埂上奔跑着,腰上有被娘亲系上的一只小箩筐,半天的功夫一只只的箩筐里就装满了肥美的田螺。
甚至若是运气好的孩子,腰上的箩筐里面,不妨还会出现几条泥鳅黄鳝。
这些都是最简便的蛋白质,是春日里最好获得的打牙祭的食物。
相较于男孩子们玩闹着就摸田螺捉泥鳅相比,庄子上的女孩子们,则会拿着菜篮子,蹲在一个个角落里,手里拿着小铲子,将田间地头的野菜给挖掘出来,抖掉根部的泥土,将最是鲜嫩的野菜放进篮子里。
“若此间情景,于我大明遍地皆是,我大明方可冠之以盛世!”
车窗后,只穿了一件休闲属实的曳撒的朱允熥,透着窗户望着窗外田野间的劳作场面,不由低声感慨了一句。
随他坐在这头架马车里的,还另有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并两名工部的主事,及一名将作监的匠人。
将作监的张大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和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同乘一辆马车。
这等殊荣,整个将作监有史以来也没有人能够得到过。
这让张大匠深深的怀疑,是不是自家的祖坟今日里冒了青烟,一面惶恐的缩在车门出,半悬着屁股不敢坐实,一面浮想联翩起来。
工部的两名主事则安坐在两侧,随着太孙开口,两人这才齐齐的看向窗外。
不过是百姓春耕的场面而已。
解缙却是坐在离朱允熥最近的位子,一直随着太孙看向窗外的景色。
此时见朱允熥开口,谈及大明的盛世。
他低声道:“太孙的愿景,若是较起真来,恐怕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别看外面只是一副农夫春耕图景。
这里面却包含着,这些人家是耕者有其田,衣遮体、腹有食的潜在事实。
就算是往上数的前唐开元盛世、贞观之治,再到前汉时的文景之治,都不曾有过让整个天下都耕者有其田的伟大功绩来,更不要说让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吃得上饭。
朱允熥却是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澹澹的看向解缙,用不可置疑的语调开口道:“曾经不可能,不代表未来也不可能!”
有一群人,他们就真正的做到了这一点!
解缙不知道皇太孙何来这等的坚信,只好小声开口:“或许,臣真的能看到那一日的盛况到来。”
解缙不知道朱允熥真正的含义,他想到的是如今正在浙江道由许久不再能同出同入宫中的好友夏原吉主持清田,整改浙江道税赋之事。
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只要实实在在的办好了,大明朝或许当真能出现前无古人的盛况盛世景象。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却是忽的咯吱一声停了下来。
旋即,坐在车厢里的众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声。
“哇啊啊……”
“这就是劳山皇庄吗?”
“我要吃允熥说的油炸鱼!炒田螺!煎泥鳅!”
“允熥!”
“允熥!”
“你快出来哇!”
闻声,马车里众人脸色顿时憋笑到扭曲起来。
数遍整个应天城,恐怕也是有二十三皇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知畏惧的对待监国皇太孙了。
朱允熥脸上也是带着一丝尴尬,可他拿已经皮的能飞上皇极殿的小二十三叔也是无可奈何。
“下去吧。”
朱允熥沉声说了一句,坐在最外面的将作监张大匠,立马是两腿一颤,几乎是滚着到了车厢外面。
两名正正经经科举出身的工部主事,就显得很是从容,虽然有在太孙面前的拘谨和恭敬,但不妨碍他们翩翩挥洒官袍衣袖,走出车厢,踏足地上。
朱允熥最后走出车厢,刚刚下了马车。
就看到远远的甩开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独自一个人在旁边的空地上撒开欢打着转奔跑的小二十三叔朱桱。
还不等朱允熥气的要开口责骂的时候。
只见原本还在欢脱奔跑的朱桱,脚下一个不稳,以扑狗吃屎的姿势,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扒拉着,一声惊呼尖叫,整个人就埋进了空地上的草地里。
两名工部主事立马侧过身,对这一幕不敢多看。
这些日子一直带着朱桱的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赶忙上前将朱桱从草地里拖拉出来。
朱允熥一脸的黑线,正欲出口教训一番。
劳山皇庄那边的老村长已经领着那两名少年郎迎了过来。
“草民参见皇太孙。”
老村长高呼一声就要跪拜,朱允熥眉头一挑。跟在身边的孙成便立马带着人上前,稳稳的将老村长给托住。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上一回来的时候,咱就和您说了,不必见礼。”
老村长躬着身抱着拳,笑道:“太孙仁厚,不愿老头子行礼,可老头子也不能因为太孙的仁厚,便忘了这些礼。”
朱允熥点点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转口道:“庄子上今岁春耕如何?”
说着话,他已经领着身后的一帮人,乌泱泱的向着皇庄走过去,目光则是投注到远处连绵的田野上。
老村长由两名少年郎搀扶着,跟随在朱允熥身后,爽朗自信道:“咱们皇庄每岁都是最先做活的,别的庄子开始插秧,咱们皇庄就基本已经将秧苗都插完了。”
说着话,老村长挥手指向离着皇庄最近的一片水浇地:“如今,便只剩下这一块地了。今个正午过后,庄子上的儿郎们就能给忙活完了。”
朱允熥一路走一路听着老村长的介绍,快要到村口的时候,鼻子不由微微一皱。
侧目看向一旁的几座土窑。
他开口道:“去岁让孙成教会庄子的法子,如今田地可都曾用过了?”
他说的是土化肥的事情。
这是去岁老爷子万寿节那一阵时间,让孙成安排到皇庄里做的事情。
那时候,足利梅蝶还湿了一身的水肥料。
便是被他给杀了,也是浑身滂臭的死去。
两名工部主事已经是因为土窑里散出的刺鼻气味,默默的伸手捂住嘴鼻。
老村长则是拍着胸膛说道:“太孙交代的事情,庄子上不敢耽误。今年犁好地后,就往所有的田地撒了头一茬的肥料子。今天就等这最后几块地插上秧,明日就可以追一次肥。”
朱允熥见老村长事事都安排的妥当,满意的点着头:“这些肥还是要多多的弄些出来,隔断时间就要往田里头追肥一次。今年咱们庄子,一定要弄一个大大的丰收出来。”
老村长忙不顾的应着:“一定一定!有太孙的话,今岁定然是能大丰收的!”
朱允熥笑了笑道:“只要今岁能大丰收,咱便请奏老爷子,让老爷子再来一趟庄子。”
老村长赶忙躬身应是,发誓做保证,一定要皇帝老爷子来亲眼看一看今年大丰收的场面。
朱允熥挥手向前一指:“走吧,待咱去看看机子做的怎么样,也不知道几家的婶子用的可还习惯方便。”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却是悄无声息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两名一直掩着嘴鼻的工部主事。
少顷。
众人便已经是进到庄子里,到了一处院子外面。
站在院外,众人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梭机纺锤声。
纺织机!
就算是不曾用过的人,都能听得出院子里出声的东西是什么。
几人继续追随在朱允熥身后,进到院子里。
就看到几架不同于如今大明普及使用的纺织机,正在几名皇庄上的妇人手上,飞速的运转着,纺织出一寸寸的布缎。
几名匠人就或是站着,或是蹲着,围着这几架新式纺织机观察着细节是否需要改进。
朱允熥这时候目光变得幽幽的。
今岁恩科已经开了,收网的时间还尚早。
但今岁恩科,那帮老东西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另外一层目的。
改革科举内容和制度!
他那幽幽的目光已经悄然的盯上了被自己特意叫来的两名工部主事。
“孤欲推行此新式织机,你们算算,依照如今朝廷的家底,一个月能制造出多少台来?”
孤已经准备好发飙了!
不管你们说什么,都准备好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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