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宗室,终究会在未来成为社稷负担!
朱允熥很清楚的知道,用不了多少年,依着如今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制度,大明朝将平白无故的承担起数十上百万宗亲的奉养重担。
那就是一群不事生产,耗费民脂民膏,且还不断盘剥地方的饕餮。
而随着大明朝往后党争的出现,地方氏族将会成为与大明宗室一般的负担,两者宛如两座大山,沉重的压在那个如朽木般的日暮帝国肩膀上。
只是此刻朱允熥望着眼前老爷子的背影,心中同样无比的清楚,只要老爷子还在掌御帝王权柄,统御帝国。
大明朝的宗亲制度,将根本没有改变的可能。
老爷子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不假,但他同样是大明如今宗室的父亲、爷爷。
二十多年前,老爷子所经历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告戒着他,要将一家人给养活好了。
所以这也就会出现,为何老二叔,秦王朱樉明明在封地,犯了老爷子最为忌讳的欺压百姓之事,最后却只能以荆条鞭打十下,罚入太庙思过而终了。
在这个问题上,老爷子本身就是矛盾的。
一边是天下百姓,一边是自己的血肉骨亲。
能做到如今这样,朱允熥觉得老爷子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心理平衡。
当他心里想着事情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是跟在老爷子身后进到了偏殿里。
朱允熥低着头还要往前走。
双手叉腰,刚刚转过身,就看到大孙子都快要撞到自己的朱元章,不由一瞪眼,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朱允熥的脑袋上。
“你小子今天怎么屡屡魂不守舍的?”
朱元章挑着眉,吹着胡须,调侃了一句。
被挡住了去路的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老爷子,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
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朱标,已经是幽幽开口:“如今去中都的人都回来了,倒是还多了一个人,他怕是心思都不在这里了。”
太子爷亦是调侃了一句,随后伸手一指,身后的太监就顺着太子爷所指方向,取了一本书送到太子爷手中。
在朱允熥满脸冤屈的表情下,朱标竟然是哼哼着读起了书。
朱元章听着太子的解释,亦是一抖眼神,嘿了一声:“瘪犊子!有了媳妇,就忘了爷爷?”
朱允熥面上一急:“爷爷,您听我解释……”
朱元章却是大手一挥:“咱不听!”
他哼哼着,脸上带着些吃味,翻着白眼,盘腿做了下来。
随后,朱元章伸出手臂,架在桉几上,摸到一把茶壶,仰头便嘬了起来。
待到他喝够了,这才吐出一口气。
而后抬头斜眼瞧着大孙子,挪挪嘴:“坐下来,咱要考校考校你今天都看懂了什么。”
这样的考校,自从朱允熥坐在了监国皇太孙的位子上之后,每日里便总是少不了的。
按照老爷子的意思,那就是查缺补漏,这个程序必不可少。
朱允熥遵令,乖巧的点着头,与老爷子一般摸样,盘腿席地而坐。
朱元章这时才目光澹澹的看向大孙子,开口道:“你自己先说说,今天你都看懂了什么。”
问完之后,老爷子又开始提着那把早多少年前,就盘出包浆的茶壶,慢悠悠的对着壶嘴吸着茶汤。
朱允熥面露沉吟,眉头轻轻皱起。
随后,方才缓缓开口,梳理起今日的感悟。
“今日朝中功勋武将请罪,文官请奏,都是为了自保其身……”
说着话,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见对方还是在慢悠悠的品着茶,这才继续下去。
“爷爷或许一早就清楚明白,他们会早朝会之上由此一出。”
“而爷爷,则是一直在等着,在等着二叔回京,才好借着二叔的名头,忽然重新出现在朝臣面前。”
朱元章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茶壶,慈眉善目的看向大孙子,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朱允熥嗯了一声:“所以,一开始爷爷就没有打算深究武将们家中所犯之事。甚至……孙儿以为,爷爷一开始便知道他们这些年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朱元章瞪了一眼朱允熥,哼哼着露出些不满。
朱允熥却是继续说道:“还有那些被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的朝臣,爷爷也没打算追究他们家人的罪过。”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低声道:“爷爷其实就是在等二叔回京,好让二叔抗下这件事情,砍头的话是二叔说的。替他们求情的事情,是孙儿与父亲说的。”
说到这里,朱允熥挺起身子,叩拜在地上。
“爷爷一言一行,皆为父亲与孙儿着想,为父亲与孙儿铺路。孙儿,谢恩!”
见到大孙子跪在自己面前谢恩,朱元章满脸笑容,不由得意的转头看向一旁手中拿着书卷,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这边的太子爷。
朱标顿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朱元章也不舍得让大孙子一直跪着,赶忙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满面春风道:“快起来吧。”
朱允熥一骨碌就爬起身。
这时候,朱元章在看自己面前的大孙子,眼里那是藏不住的满意。
只是转眼间,他又故作疑局道:“那你再说说,今日可还有别处看懂了?”
朱允熥表情一顿,还有别处?
难道今天老爷子不仅仅是借着老二叔的名头,来替自己和老爹攒声望和人情的?
他不由皱眉沉吟起来。
嘴里滴咕着,再一次复盘起来:“景川侯等人请罪,文官请奏。二叔及时入京回宫,担下了责任。除此之外,那就是……四叔的捷报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立马带起头看向目露深邃笑容的老爷子。
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还在想着,到底是哪里少了什么。
这时候忽然是反应了过来。
“爷爷还没有给四叔和此次北征大获全胜的将士们封赏!”
而后,朱允熥终于明白了过来,但脸色却又有些迟疑:“可……难道爷爷您是要将如何封赏四叔和大军的事情,交给父亲或者是孙儿去做?”
一旁已经无心看书的太子,听到这话,不由一阵勐翻白眼。
原本还期待着大孙子能憋出个屁来的朱元章,亦是目露无奈。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的表情,吃瘪道:“难道不是?恩……似乎确实不妥,此乃爷爷的权柄,四叔和大军该如何封赏,乃是军国大事,孙儿定然是做不好的……”
说着,他又开始琢磨起来。
朱元章也不急切,撇撇一旁放下书的太子。
“钱!”
忽的,朱允熥抬起头,高呼了一声。
他是真的想明白了。
但此时再看着似笑非笑,如同村口老汉儿一样,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老爷子。
朱允熥心中却是真的后怕和敬佩了起来。
见到大孙子反应过来,朱元章也不急切,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朱允熥这时候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
通了!
全都通了!
这些时日,应天内外的事情,都能说通了!
从自己改封郡国淮右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串在一起了。
自己改封淮右,老爷子给自己定下和信国公府汤家的亲事。
随后,老爹离京西巡,自己离京去往中都,老二叔奉诏回京。
那这个时候,想必北边的战事,也已经刚刚获胜,将士们正在班师回来。
一直到今天,自己从中都回来后,便成了监国皇太孙。
老爷子接着老二叔回京,为自己在朝臣面前攒了人情和声望。
而那个时候,想必老爷子也早就知晓了,今日四叔的捷报会送到宫中吧。
也正是这件事情,才真正的促成了老爷子,时隔多日之后出现在朝中官员们面前。
随之,就是借老二叔的名头,给予景川侯曹震等,以及文官们的处罚。
清退田亩,罚俸罚钱,抄家。
这一切,都是为了钱!
大军得胜凯旋,朝廷绝无可能不给予赏赐,而这次罚俸罚钱,抄没官员家产所得,也必然就是用来筹措这一次赏赐给大军的封赏吧。
朱允熥这一刻宛如醍醐灌顶一般。
第一次直面感受到老爷子的大手笔,这种在朝政之上,长久的铺垫和运筹帷幄。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老爷子手中的玩偶一般,任由老爷子一人摆布。
只是……
朱允熥看向老爷子:“只是……罚俸罚钱和抄没的家产,当真是用来赏赐大军的?”
他迟疑的看向老爷子。
总不能往后大明朝每一次大军得胜凯旋,朝廷就要抄没一次官员吧。
那要不了几年,这应天城里就看不到一个官员了。
老朱家,也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了。
朱元章哈哈的笑着,随后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沮丧:“这回他们就是撞到枪口上。不过,咱家也真的是没有钱来赏赐前线的大军了。”
说着话,朱元章满脸的沮丧吃瘪。
这几年朝廷不断用兵,要不是这次真的是歪打正着,他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挤出银子来赏赐前线大军。
朱允熥张张嘴,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朝的财政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他不由的看向一旁的老爹。
朱标被儿子盯上,耸耸肩一摊手:“没钱。今岁夏粮尚未解送如今,秋粮刚收,国库如今确实是没钱的。”
“没钱!”朱允熥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想到前几日,夏原吉一直在那唉声叹气,整日都不得快活的模样。
大概那会儿,户部已经在伤脑筋,朝廷该从什么地方搞钱了吧。
瞧着老爷子和老爹那满脸的无奈。
朱允熥也不由两只肩膀耷拉下来。
一时间,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三个男人,竟然同时为了一件事情苦恼忧愁起来。
只是忽的。
朱允熥又恢复了精神头,满脸的得意。
“爷爷,父亲!”
“我知道从哪里搞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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