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
朱元章好似知晓皇太子会站出来请奏,澹澹开口,目光却是从未离开面前这些官员身上。
朱标瞧了一眼,在老爷子和自己出现之后,就变得低眉顺眼,无比乖巧的官员。
随后开口道:“启禀陛下,近来朝局动荡不安,皇城有变。陛下有恙,儿臣病疾。昭狱之官员,虽有不法之事,却不必牵连其家人……”
皇太子开口求情了。
百官,尤其是那些文官,纷纷偷偷抬头,面带感激的看向皇太子。
不是因为昭狱里那些官员是他们的家人亲友,而是因为皇太子的仁厚。
日后皇太子继承大宝,必然也会如此对待自己等人。
而这时,话到一半的朱标却是停了下来。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下,只见老爹手指微微一动,指向老爷子,对着自己示意。
朱允熥眉头一挑,赶忙上前,朝着老爷子躬身作揖:“启禀爷爷,昭狱之中诸官,却有不罚。然其家人无辜,此时朝局方才稳定,孙儿以为不可大行杀戮,当施仁政,昭显爷爷仁德慈悲。”
老二叔,对不起了!谁叫你在藩国整日欺压百姓,横行霸道。
朱允熥说完之后,默默的看向就倒在老爷子脚边,无人敢上前搀扶走的秦王朱樉。
在老爹的暗示下,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老爷子今天为何偏偏要用老二叔的名头。
老爷子这就是借着老二叔的嘴,一来严惩了那些昭狱之中,在近期朝局不定之时,多有不法言行的官员。二来,又能让老爹和自己,在朝堂上刷一波声望。
而为自己笼络文官,大概是老爷子更看重的吧。
只是老二叔倒霉,好巧不巧的犯了事,又好巧不巧的在今日回京。
依着朱允熥现在的猜想,若是老二叔明日回京,那老爷子和老爹也就会在明日出现在朝堂之前。
什么时候老二叔回来了,关在昭狱之中那三百多名官员的事情,也就能盖棺定论。
哪怕人人都知道,这事从头到尾都不关秦王半毛钱的关系。但现在,所有人必须认定,谏言看了那三百多名官员,夷三族,株连九族的主意是秦王给出的。
而太子和皇太孙,则是为那些犯官家人求情的人。
朱允熥再抬头,看向如泰山巍峨稳重的老爷子,正已再次开口。
“太子仁德,皇太孙仁厚,咱便听了他们的。”
说了一句,朱元章一挥衣袖,转身坐在了朱允熥那张监国椅子上。
他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功勋武将和出班奏事的文官们。
“敕令,锦衣卫昭狱羁押之犯官,择日问斩。”
“其三族,贬为贱民,永不录用,发配宣府镇军屯边疆。”
“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督办抄没其上犯官家资,充入国库。”
从要株连三百多名犯官那涉及数万亲友,到只处斩犯官本人,三族之内不过是贬为贱民,发配边疆。
在场官员们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更有些人在想着,若不是他们今日奏请,恐怕那些犯官九族,都得要陪葬了。
“臣等叩谢圣恩,陛下仁德,百官安心,少杀戮,天下定。”
百官躬身进拜。
而朱元章却是一挥手,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景川侯曹震等人。
他冷哼一声。
还未等曹震抬起头来,便已经开了口。
“景川侯曹震等,身为国朝功勋,天下表率,却纵容家人犯法,于乡野横行霸道,咱绝不容忍!”
“着令户部协助锦衣卫,即日清查尔等家中田亩,清退半数,还于百姓。”
“尔等有功于社稷,咱不忍严惩。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尔等罚俸三年,罚缴十万钱,一旬之内交到户部,不得有误!”
处理完文官的事情之后,朱元章直接不给曹震等人开口的机会,一股脑将处罚的决定说完。
本来在见到皇帝突然露面,见昭狱之中那三百多人要被择日处斩,心中担忧自己等人是否也会命丧今日的曹震等功勋。
在听到皇帝只罚俸罚钱,不由松了一口气。
唯有清退家中半数田亩,实实在在的是笔大损耗,但相较于自己保住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顷刻间,死里逃生的曹震等人赶忙匍匐叩首。
“臣等谢恩,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臣等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家人,再不敢纵容不察家中之人,犯下不可饶恕之事!”
三百多名文官同僚的人头,不日就要滚滚落地。
不过是少了些钱钞的曹震等人,诚心诚悦的叩地谢恩。
而朱元章却是澹澹的嗯了一声,目光则是悠悠的看向大殿前,陛阶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东西,或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时已经日头高照,虽以入秋,但架不住百官再次站了一整个晌午。
可皇帝不动,他们也无可奈何,更莫说是有怨念了。
朱允熥则是趁机向后挪着步子,然后招招手,便有一名黄门小太监上前。
这小太监是自己成为见过皇太孙后,孙狗儿尊了老爷子的旨意,送到自己身边的。
名叫雨田,自幼孤儿,前几名凭着那阴柔俊俏面相,自己私下里去了势,这才被出宫办事的孙狗儿撞见,可怜他的出身,将其带回宫中。
雨田见到皇太孙招手,双手掐在一起,小脚步的挪到了太孙身边。
朱允熥抬头看向昏厥在地的老二书,低声道:“找两人,将秦王抬进殿内,服些水进去。”
雨田点点头,正要寻人。
朱允熥皱着眉,无奈道:“将秦王身上的荆条拿走。”
而正在这时,殿前忽然传来一阵惊动。
铁甲阵阵,风声不断响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只见一名风尘仆仆,铁甲银盔,顶插红羽的传信官兵,身后抖着一袭暗红披风,疾步冲向殿前。
“大捷!”
“大捷!”
“燕王棣督军,颍国公傅友德统兵,打败元贼,大捷!”
那传信官兵一路到了皇帝面前,单膝着地,从一直背在身上的行囊中取出两道奏章,双手高高举起,捧在手中。
朱元章眼角闪过一丝喜悦,随后招招手。
候在一旁的内宫总管孙狗儿当即上前,取了两道奏章。
燕王大捷!
这是今年前些日子,燕王统兵北征之后的那场战事了。
先前正欲等着皇帝退朝的官员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孙狗儿手中的两道奏章。
孙狗儿也正要打开奏章,宣读起来。
朱元章却是举手打断:“让皇太孙念。”
朱允熥面露迟疑,但孙狗儿已经将奏章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无奈的笑笑,看了眼奏章上的题名。
随后打开报捷的奏章。
“儿臣棣,与颍国公奉诏领兵北征,统兵三万,逐亡漠北,先后擒杀元贼辽王阿扎失理麾下将校,杀敌万余,深入黑松林之地野人所居熊皮山,大获全胜,奏捷于应天圣前。”
燕王朱棣和颍国公傅友德,只带着三万兵马,便深入漠北,杀敌万余,更是大获全胜。
这则捷报,顿时引燃了在场百官,纷纷出声恭贺。
朱元章却是看向面色亦有动容的朱允熥,指着另一道奏章:“那是你四叔送来的军报吧,念。”
朱允熥瞧了一眼,确实是老四叔的详细军报,点点头后,将其取到手中。
他只是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些古怪之色,随后才缓缓念道:“闻允熥侄儿改封郡国于淮右,四叔欣喜不已,亲笔此番北征战事军报,望与允熥知晓,我大明赫赫之威。”
自己现在都是监国皇太孙了,老四叔这军报上却还停留在自己改封淮右郡王那件事情上。
朱允熥心中不由哼哼了两声。
但下一刻,他却是眉头一凝,只因为老四叔在军报上已经笔锋一转。
“……今春,元贼寇边,犯我大明,罪不可恕。颍国公率部讨之。”
“五月,大军至哈者舍利王道,我军用计,下令全军班师,散布讯息。贼寇信之,贼心大定。逾两日,我军调转军阵,后军变前军,疾驰漠北,趋师深入。”
“六月,至黑岭、鸦山等处之桃儿河,与贼寇大战,获其人口马匹,驻扎金鞍子山。”
“七月,全军修养补足,再而向北,复征黑岭、寒山,至磨鎌子海、兰尖山,追其渠札都,深入黑松林之地,追杀贼寇,两军对阵,大战如山崩,后军奇出,掩杀贼寇,大获全胜,班师而还。”
朱允熥一字一句,将老四叔的详细军报,在百官面前诵读而出。
而在他的眼前,却有一副万里荒芜漠北场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无垠不分天南地北的千里荒原。
一直庞大的三万人大明军伍,竖立着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瑞兽旗,遮天蔽日,连绵如海。
明军示敌以弱,令敌军掉以轻心,骤然复战,一战轻取大胜。
随后这支三万人的明军,沉默的好似是熔炼之后逐渐凝固的岩浆。表面乌黑,然则内力征战杀伐之心灼热滔天,为大明开疆拓土之意,直上云霄。
整整三万人,后无援军,前路漫漫,深入贼寇心腹之地,以弱旅深入贼寇之中,寻敌而战。
终至最后,明军逼迫敌人退无可退,前路再无。
两军对阵,铁甲阵阵,战旗林林,战鼓宣天。
三万明军,彷佛背后便是万里长城,百万明军雄师依仗。
乌云蔽日,是那箭雨遮了苍天之眼。
重骑冲锋,两军对轰,人仰马翻,大明斩马刀在明军手中,如有开天噼日之势,以无可匹敌之姿,斩得敌寇胆寒。
明军上至亲王,下至步卒,纷纷冲阵杀敌。左有伏兵奇袭,捣碎敌军之阵。
万名敌寇首级垒于漠北荒原之上。
大明龙旗,立于苍茫大地之上。
朱允熥目光闪烁着,好似看到了燕王统帅着军中将领,横刀立马于那高岗之上,北望贼寇仓皇逃窜背影。
当那时,明军大喝山呼。
明军威武!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朱允熥好似是融入那漠北军阵之中,情难自禁的与身边同袍一同山呼起来。
大殿前,坐在圈椅上的朱元章,闻声侧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而在殿前的百官,亦是浑身一震。
此刻再难分辨文武。
便是那周遭去了势的宫中阉人,亦是跟随在皇太孙之后,齐声山呼。
“威武!”
“威武!”
“威武!”
“大明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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