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名已经位极人臣,站在大明朝堂最高处的各部司坐堂正官们,纷纷躬身面对大明新晋监国。
朱允熥好似方才瞧见这些臣工们的到来,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转身脑袋虚点,脸上露出诧异:“诸位臣工这般快就过来了,宫中可曾为诸位送去饭菜?”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宫中各处都亮起了灯火。
以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为首的十数名朝堂大员,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朱元章汲取前朝历代经验,在相继发生胡惟庸等大桉后,大明朝已经彻底的没有了丞相这一总领朝政的官职。
如今的吏部尚书詹徽,便隐隐成了文官头领。
见朱允熥头一句问话,就是在询问自己等人可曾用过晚膳,哪怕只是客套,这位吏部尚书心中也是微微一暖。
詹徽脸上带着笑容:“回禀监国,宫中半个时辰前已经命人送了饭菜,臣等都已用过了。”
在他身边的官员们,亦是露出笑容,小声的附和着。
能有一位上来只问他们有没有吃饭的监国,无疑会让这些官员觉得更加亲切。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又拱着手,在詹徽等人不解的目光中,竟然是微微躬身施礼。
詹徽等人赶忙错开身子,不给实收了大明监国的这个礼。
朱允熥却是微笑着感激道:“太子病疾昏迷,陛下有恙,这些日子应天城不曾有乱象出现,朝中各部司衙门井井有序,全都仰仗诸位臣工辛劳。”
“臣等不敢。”
“此乃臣等职责所在。”
“食君之禄,当思为君分忧。”
“臣等当不得见过如此抬爱厚赞。”
一时间,朱允熥面前这十数位官员,纷纷躬身还礼,口出谦辞。
倒是众人间,眼神无声的交流着。
自己这些人往日里竟然不曾发现,淮右郡王竟然还有会如此仁厚的一面。
朱允熥这时才收敛脸上的微笑,让出身位:“陛下先前有些不适,虽进了参汤滋补,但近来终是身子虚弱的紧,这时召见诸位,还是要以简短为要。”
这话是要詹徽等人,少说些这几日朝中积攒下来的政务,好让皇帝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詹徽等人自是一一点头答应。
再看向淮右郡王的时候,那眼神里已经是抒不完的满意和赞许了。
如今这位监国,待臣子以仁厚,待亲上以纯孝。
足可谓国朝之幸啊!
众人也不敢走在朱允熥前头,以詹徽为首的,纷纷带了殿门一侧。
“还请监国先行。”
朱允熥这时候也不再推辞,默默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率先走进殿内。
詹徽等人看着朱允熥走在前面,这才安下心来,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路上,众人的眼神却是在不断的交流着。
今天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场的人也都不是聋子、瞎子。
玄武门那边听说死了好几百人。
东宫如今还被凉国公带着人给围了起来。
加之先前他们到来时,还看到宫中的内侍在这殿门前擦洗地上的金砖,而一旁正在被内侍们送走的广陵郡王,那满脑袋的血渍,更是清晰无比。
这些官职人臣之巅的仕途老手,又如何猜不出来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原本他们心中寄希望于,大明朝未来能多出些仁君,少些莽撞行事的君王,而一直对广陵郡王青睐有加。
如今看来,这位淮右郡王才是大明朝不可多得的宗室翘楚。
而且经过今日宫中变局,朝堂上的有些事情也大抵是要定下来了。
这些人心中各有揣测和图谋,不多时便跟着朱允熥到了朱元章面前。
朱允熥轻步上前,到了正靠在软榻上闭目歇息的老爷子身边,弯腰低身,小声提醒着:“爷爷,各部司堂官到了。”
朱元章似乎是睡熟了,就连朱允熥凑在耳边呼喊也听不见。
朱允熥低叹一声,看了眼躬身低头矗立着的官员们,再有了他先前的提醒之后,这些人倒也没有诧异,只是目露担忧,大概是在担心皇帝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吧。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叫醒老爷子的时候。
却见朱元章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疲倦的呻吟,而后扭动着脖子,缓缓的睁开双眼。
朱元章头前一眼,就盯着弯腰站在身边的朱允熥。
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后羊装做怒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备道:“挺直了腰,年纪轻轻的,别耽误了长个子!”
“是是是,爷爷教训的是。”
朱允熥脸上堆着笑容,点着头挺直腰板。
这幅天家含饴弄孙、承欢膝下的场面,让詹徽等人心头顿时泛起了阵阵的涟漪,浮想联翩起来。
待到这时,朱元章才目光转向面前的臣子们。
他轻声开口:“都来了啊。”
“咳咳……咳咳咳……”
还未等詹徽等人进礼,就见朱元章已经是接连的咳嗽了起来。
在詹徽等人的紧张注视下,皇帝的脸色更是一阵煞白,一阵涨红的变化着。
朱允熥赶忙再次弯腰,配合着老爷子,伸手在对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安抚着。
詹徽等人躬身作揖:“臣等参见陛下,万望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延。”
朱元章自嘲的笑着摇头,伸手摆摆:“咱今年也六十有四了,便是放在当年的孤庄村,也足可以称得上一句高寿了。不妨事,不妨事。”
詹徽等人瞧着皇帝这幅光景,就好似那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心中愈发的不安起来。
难道皇帝在经受了接连打击之后,真的要一病不起了吗。
心里想着事,詹徽等人的目光,不由小心翼翼的看向里面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太子爷。
最后,他们才默默的看着还在为皇帝安抚后背的朱允熥。
联想到今天皇帝刚刚命淮右郡王监国,詹徽等人这时候已经将所有不该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朱元章则是再次开口道:“目下叫你们过来,是咱还有些事情要与你们说清的,面的最后谁也不好处理,没人敢拿主意。”
没人能处理好,也没人敢拿主意。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詹徽当先出班上前:“还请陛下示下臣等知晓。”
朱元章叹息一声:“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有所耳闻了吧。”
这时候,詹徽等人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要解决今天的事情了。
也只有社稷到大明国本社稷的事情,才称得上没人能处理好,没人敢拿主意。
因为这是大明皇帝专属的权柄!
只是这话对于詹徽等人来说不大好接。
詹徽只能是低头嗯了一声,小声道:“臣等有所耳闻,却并不知晓其中详细……”
在这位皇帝面前,不能撒谎,但也不能说自己都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朱元章点着头,又是一声叹息:“哎……都说家事难断啊,你们又如何能知晓了清楚。”
在众人以为皇帝还要拉家常的时候。
却听朱元章言辞忽的拔高,严厉起来:“今日宫中生了兵变叛乱,意图刺杀淮右郡王!事涉东宫,此行可恶,其罪该死!”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自揭伤疤,自报家门的将这件事情给挑出来。
而朱元章却是在詹徽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何应答的时候,就抢先开口道:“太子继妃吕氏,虽以伏法,但涉……”
“爷爷!”
朱允熥眉头不断的跳动着,忽的开了口,硬生生将朱元章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在詹徽等人不安,朱元章不满的注视下。
朱允熥苦笑一声,身子弯的更低,小声说道:“爷爷,二哥先前在殿外几乎是磕的血肉模湖,险些就要昏厥过去……唯有一件请求,就是希望爷爷能……能……他愿一力承担……”
监国当真是个仁厚纯孝的人啊!
眼看着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机会,却被朱允熥拿来求情。
詹徽等人心中便是一阵感叹。
朱元章更是不满的冷哼一声:“愚蠢!他那时愚孝!全然不知道他自己是在做什么事!今日生的这些事情,便是他能求下情来的?国法何在!”
咳咳咳咳……
咳咳……
皇帝似乎是盛怒至极,骂完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朱允熥拍打着老爷子后背的手不敢停下,继续小声劝说着:“终究不曾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出现,爷爷您莫要动怒,万不可因为这些事,让您身子受累。”
朱元章冷声着。
目光却是渐渐的软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面前拱立着,不敢开口说话的官员们。
良久之后,方才再次开口道:“朕!要夺了太子继妃封号,贬为太子嫔,另选坟茔之地埋葬。广陵郡王举止有失,难为重担,秉性羸弱,偏听偏信,着夺郡国,以皇孙之身,往中都凤阳皇城,独身省过。”
朱元章将对吕氏和朱允炆的惩处说出后,转口又道:“东宫太子嫔身边宫娥内侍,尽诛!禁军亲卫周骥,引兵谋逆,诛!江夏侯周德兴教子无方,纵容逆子,诛九族!玄武门谋逆禁军,诛三族!”
将今日宫中所有参与谋逆之人,统统定罪之后。
朱元章疲倦的看向面前的臣子们。
“尔等领旨,草拟圣旨,明发朝堂,通晓天下。”
太子嫔已经伏法薨了!
这是詹徽等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而如今广陵郡王更是被直接夺去宗室郡王名号,被发配中都凤阳皇城圈禁。
至于东宫宫娥内侍、周骥及周家,以及今日参与谋逆的禁军株连三族、九族,则又要牵累数千颗人头落地。
大明朝再一次的血雨腥风了起来。
“臣等领旨。”
詹徽心中泛起一丝不明的感觉,领班带头领旨。
而朱元章的话却不曾说完。
在众人准备告退之时。
朱元章已经拉着朱允熥的手,将他推到了众人面前。
在詹徽等人疑惑的等待下。
朱元章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缓缓开口:“太子病重,朕抱恙,皇孙稳重,纯孝仁厚,通晓文武,熟稔朝堂,列祖庇佑,当于国朝为难之际,临危受命,担当重任。
拟招,着各部司筹备册封皇太孙之典。
即日起于殿外御门监国,闻奏国事,百官勠力,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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