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志华再也站不住了,脚步匆匆就往抢救病房跑去。
做为东山医院烧伤科主任,听到其他医院的医生如此贬低东山医院,语气中带有鄙视,倪教授怎么能接受不得了?
顶级医院的顶级烧伤科专家,自然有他们的顶级自尊。
同时他心里也带着火气,心想邓长乐他们都是一群吃白饭的,越中医院还没事,他手上的病人已经差不多要死2个了。
平时吹牛再利害也没用,数据摆在那儿,这让倪教授心里堵得慌,所以也不管不顾先去抢救病人了。
看到倪教授一溜烟跑了,彭教授也大手一挥:
“走,一起去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甭管他们两家医院打不打擂台,病人重于一切,小同志,麻烦你帮我们看一下行李。”
其他几个教授连连点头,纷纷把行李扔给了边盟,然后撸起袖子就往病房跑去。
留下边盟一边懵逼:
“嗳嗳,几位老同志,不是,你们怎么把行李都扔给我了,我这上午还有手术呢,我……”
见几个老头头也不回就跑掉了,边盟尽管急,但从这些老头的气质和穿着上看,绝对不是普通人,于是他也拉住一个小护士:
“快,赶紧给陈院长和郭书纪汇报,就说烧伤科新来了几位专家,估摸着比邓长乐还厉害的那种。”
小护士一听,飞一样的跑向了院办。
“你不能进去,里面正在抢救……”咔嚓一声,病房门被用力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头发灰白的小老头。
倪教授一进病房,病房里东山医院团队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主任,你怎么来了?”
倪教授板着脸也不打招呼,直接问道:“病人什么情况?”
邓长乐毕竟是副主任,出门在外可以充老大,但真正的老大来了,他也只能伏低做小:
“主任,病人因为烧伤1小时入院,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18小时,全身烧伤总面积达到了90%,其中三度烧伤面积达到40%,烧伤尤其以右下肢为严重。
入院后到现在,我们已经给予补液10000ml,晶胶比例2:1,同时给予青霉素和氯霉素抗感染,患者于10分钟前心跳呼吸骤停,我们正在进行紧急心肺复苏。”
倪教授看着病床上的病人,以及一头大汗忙着抢救的医生,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
实在是病人的烧伤面积太大,太严重了,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露出的皮下组织都已经呈黄白色。
这样的病人哪怕死了,也真是非战之罪,绝对不是东山医院水平不行。
可人呐,最怕的就是有比较。
人家越中医院的病人活得好好的,就你们东山医院的病人要死要活的,这差异就出来了,给人的印象也不同了。
所有人都看着自家老大,倪教授叹了一口气,脸色好转了一些。
自己的下属们已经很努力在抢救病人了,骂娘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还得给他们鼓鼓劲。
“大家辛苦了,现在我来了,我负责抢救。”
这时候彭教授、祝教授几人也换好手术服走进了病房,“老倪,我们也给你搭把手。”
病房外,嘴角已经长疱的齐厂长和家属们看到一个个“专家模样”的老头走进了病房都是一脸奇怪。
尤其是齐厂长更是满脑子问号,因为请没请其他专家前来他最清楚,咋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疑似专家?他这红包得准备多少呀?
于是拉住了从病房里出来的一个沪海小医生。
“小同志,刚刚进去的几位老先生都是干嘛的?”
“噢,我跟你说,你们真是运气太好了,刚刚进去的都是全国烧伤科最厉害的专家,刚巧到这边来开会,所以就赶过来帮忙了,平时可是花钱也请不到的。”
齐厂长一听就激动了:“好好好,我们运气太好了,太好了。”
家属也紧张得哭了:“我家老鲁有救了,我家老鲁有救了。”
病房里,情况并不容乐观,工人鲁文杰的心跳呼吸虽然已经恢复了,但是生命垂危,随时都可能挂掉。
湘雅医院的安永春教授看着检查报告单提醒道:
“老倪,你看看这些检查指标,再结合病人已经有高烧、休克、出血等临床表现,败血症基本可以确定了,恐怕还有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可能存在,危险啊。”
烧伤已经够可怕了,现在烧伤的并发症一个个出来,真是让医生崩溃。
倪教授从进越中医院后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因为病人心跳呼吸骤停,这就代表病人已经处于死亡边缘。
那么病情恶化的元凶是什么?是休克?全身感染?还是多脏器衰竭?
问题来了,为什么东山医院抢救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见效?真是因为病情太严重回天乏术?可为什么越中医院那边却是风平波静?
彭永言教授放下听诊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老倪,我觉得这个病人补液补过头了,我已经听到明显的湿啰音以及奔马律,这是典型的心衰,恐怕病人随时又可能心跳骤停。”
“补液补过头?”倪志华教授明显是不服气的。
“怎么会补过头呢,我们东山医院是严格按公式来补液的,出现奔马律湿啰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么大面积烧伤病人心衰是常见并发症,怎么会跟补液联系在一起呢?”
彭教授是重庆公式的代表人物,倪教授是沪海公式的代表人物,双方出现分歧是很正常的事情。
文人相轻嘛,更何况这关系到谁家的“公式”能取得主流位置,谁就能奠定自己在烧伤学术界的江湖地位,换谁都不会服谁。
彭方言听到倪志华毫不犹豫的反驳,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旁边的海医二院的王奇正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
“大家先别急诊补液了,你们看看这些炎症指标,现在怎么样搞感染同样很关键,再看看患者的右肢。”
班长鲁文杰被废墟堆里挖出来的时候,右腿是被压着的,再加上各种灰尘脏东西的污染和铁水的腐蚀,整条右腿从上到下都烂了。
王教授补充道:“必须把右腿做高位截肢了。”
倪教授啧了下嘴,满嘴苦涩:
“这刚死一个,这个再截肢一个,还随时有生命危险,唉,这大面积烧伤病人救治实在太难了。”
王奇正是海医二院的专家,理论上跟陈棋属于“同门”,两人都属于海东医科大学的教授,所以自己人肯定要帮自己人了。
“要不,咱们去越中医院收治的两个病人那儿转转?看看他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和经验?”
其他几个教授一听都是眼前一亮,他们来越中不就是想来看看两家医院治疗上的差异嘛。
积水潭医院祝良工教授笑着点头:“这个主意好,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祝教授是知道越中陈棋和他的老同事,积水潭医院手外科韦成,叶金新等人闹得很不愉快,但那又如何?
祝教授对陈棋可没有什么反感,老头正大光明,最讨厌别人技不如人就搞阴谋诡机。
郭元航、陈棋、朱火炎得到情报,刚好赶到烧伤外科病房,刚好又看到几个教授从病房里出来。
陪同出来的邓长乐有点尴尬地小声介绍道:“过来最年轻那个就是陈棋。”
陈棋风风火火走在前面,心里有点不爽:奶奶的,当越中医院是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什么阿狗阿猫都可以来越中医院会诊?
他以为是越钢厂又请了什么外援。
带头的彭教授却提前伸出了手,笑呵呵说道:
“你好你好,你就是陈棋同志吧?不好意思我们这些恶客不请自来,我是西南医院的彭永言。”
“彭永言?”
陈棋还在发愣,老郭同志一个剑步冲了上来,脸色激动地握住了彭教授的手:
“彭教授啊,啊呀,你好你好,咱们可是见到大神了。陈棋,老朱,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第三军医大学的彭教授,一颗星级别的,还是咱们国家的学部委员,烧伤外科的权威。”
真实的彭教授是1998年去世的,等陈棋工作时他早就不在了,所以陈棋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但一个学部委员就可以晓得彭教授的份量,因为学部委员就是院士的前身。
院士啊,一个院士跑到你们医院来参观,那还不被当作爷爷一样供着,尤其越中医院还是一家地方医院。
所以陈棋也瞬间变脸,堆上笑容:“原来是彭教授,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彭永言也比较好说话,跟郭元航和朱火炎握过手后,又跟陈棋握了握手:
“你就是陈棋同志?久仰大名应该是我来说呀,你现在可是国际医学会的双理事,还是内镜分会的副会长,这学术地位可比我们这些老头子高多了,呵呵。”
学部委员是国内最牛,这国际医学会理事可是全世界最牛,这个份量还是不一样的。
双方都彼此互相介绍了一番,急于知道越中医院有什么秘密武器的倪志华教授第一个忍不住:
“陈棋同志,我听说你们越中医院接手的两个烧伤病人病情更复杂,烧伤面积更大,但救治工作一直平稳进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绝招秘方?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几个老头介绍一下?”
换了别人或许还有门户之见,藏着掖着不给人知道。
但陈棋是要推动国内医学事业进步,尤其想要推动规范化、科学化诊疗,所以当然是希望有越多人来参观学习越好。
“行,几位教授,那我们换下隔离服,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一大群人进无菌病房,里面还躺着一个全身创面暴露的烧伤病人,这个其实是有点不合规的。
所以陈棋给这群老头消毒的时候,是消了又消,并且由他亲自做介绍,减少进去的人员。
彭教授、倪教授5人进入病房以后,瞬间就有了不同的感觉。
东山医院这边的病房因为在抢救病人,所以人进人出显得乱糟糟,什么无菌操作根本无从提起。
而越中医院病房里,除了病人安静躺着外,就是机器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显得安静又有序。
其实这就是人工诊疗操作和现代化诊疗操作的一个最大区别。
还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病床上的两位病人表现得都很平静,再比较一下东山医院的两位工人师傅,那只能用哭天喊地来形容。
几位老教授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陈棋开始介绍起两个病人的病情来,当听到两个病人是自己在家用锅底灰和中草药当敷料,自己治疗后,一个个都惊呆了有没有。
这已经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了。
然后陈棋又介绍了入院后的治疗,比如他详细介绍了冬眠疗法在清创时的应用,这又让几位教授第二次惊呆。
然后陈棋又介绍了入院后的补液情况。
彭教授眼睛又是一亮,“陈棋同志,你说你们的补液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是这样的,我们参考的是重庆公式,也就是第一个24小时输液量是,病人公斤体重×烧伤面积×烧伤系数,成年人是×1.5,2岁以上的儿童×1.8,另加再加基础水分2000ml。”
陈棋看到西南医院的彭教授嘴角往上翘,而东山医院的倪教授嘴角却是往下伸展,便来了一个反转:
“但是,我们也没有完全按重庆公式走,比如我们主张重度烧伤病人,晶胶比例是1:1。另外,我们第一袋液体上去,用的是高渗盐水而不是等渗盐水;还有一个,我们用的是全血而不是血浆或代血浆。
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我们的补液量是不固定的,之前我所说的重庆公式只是一个参考,具体要补多少是根据病人需求来调整的,病人需求多少,我们是根据中心静脉压、肺动脉楔压和等血流动力学指标来调整的。”
陈棋的话说几个老头一时消化不了。
因为越中医院的治疗,看似跟重庆公式接近,但本质上却有很大的区别。
彭教授的兴趣大增:“陈棋同志,你这简直又创造了一个越中公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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