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川市蓝天航空基地大楼飞行部小会议室。
徐苍穿着一身飞行员制服，不过最外面套了件便装，歪着头，还在打着瞌睡。
徐苍今天是起了个大早，坐了七个多小时的车，到了剑川就一路直奔蓝天航空的基地大楼。如此舟车劳顿，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转升二级副驾驶。
转升二级副驾驶是各级别里最为简单的，只需要进行口试，没有任何实践考试的要求。在徐苍身边的座椅上还有四个同样是在等待转升口试的人员。
相较于徐苍吊儿郎当的模样，其余四个低号位副驾驶则是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徐苍原打算在检查员来之前小憩片刻的，可是周遭环境一点儿杂音都没有，自己稍微呼吸重一些都能听见呼吸声，着实有些离谱了。
徐苍趴在桌子上，刚喘了几声，他便是感觉到整个小会议室里都是自己的喘气声，最终只得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眼睛半眯着，闭目养神。
旁边的副驾驶瞧见徐苍这副懒散模样，看了眼关着的会议室门，小声问了一句徐苍：“兄弟，你真就这么有把握啊？”
一开始徐苍还以为不是跟自己说话，兀自沉浸在摸鱼的状态里，可等了两秒，徐苍感觉不太对劲，眼睛一睁开，便是看到对面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刚才是跟我说？”
“不然呢。”其中一个副驾驶仔细辨认了下徐苍的容貌，愈加疑惑起来：“兄弟，你跟我们不是一批的啊？”
在飞行员的圈子里，批次的观念还是比较明显的。如果是一块上理论课，然后差不多时间飞初始改装模拟机的，那就可以认为是一批。跟学生时代问是哪一届差不多意思。
蓝天航空的学员招收不算多，所以同批学员人数也不会很多，大多都是认识的。只是这四个人每一个知道徐苍的，这就比较少见了。
通常来说，同一批的飞行员的转升速度基本是差不多的，不该有完全不认识的情况才对。
“额......”徐苍挠挠头：“我应该比你们稍微早一些。”
“上一批的，还是上上一批？”那个副驾驶露出一丝疑惑：“上一批人很少，我基本都认识的。”
徐苍脸上闪过澹澹的尴尬之色，这不是上一批或者上上一批的问题，而是徐苍比他们应该早了快三年了。虽说徐苍的脸皮不薄，可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儿绷不住了，轻轻咳了两声：“还要稍微再早一点点。”
“还要早啊。”副驾驶起了好奇之心：“哥，你是前面有停飞过？”
如果说飞行员的转升进度落了很多，除了飞行员自身对转升没有兴趣这个因素外，那就是遭遇停飞了。
“停飞啊，倒是有过。”
其实，准确来说不是有过，而是有过很多次。
“哥，那你还不得小心一点？”
徐苍挑了挑眉：“我小心什么？”
“停飞啊。”那个副驾驶激动道：“今天的检查员听说很厉害的。像咱们这个转升口试不过的话，等上一段时间再来就是了。可今天这个检查员好像特别严格，要是答得太差，说不得当场给停飞了。”
跟熟练检查之类的情况不一样，转升的检查如果不通过是没有任何处罚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停飞或者追加额外学习的说法。唯一的问题就是通常是需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安排第二次检查的，其余就没有影响了，一切照旧。
然而，听这个副驾驶说今天的检查员很是厉害，看起来要求很高啊，连转升检查都能主动停飞别人的。
“早知道分到他检查，我宁愿晚些提交转升申请了。”另外一个副驾驶垮着脸，脸上全是后悔的表情。
航司内的转升检查并非固定某个检查员，而是在飞行员提交转升申请后，飞标根据当时可用的公司检查员来随机安排一个。
当然了，在这个社会上很少有完全随机的。一些有门道，有人脉的人是可以通过飞标来影响自己的检查员的人选的。
徐苍倒是起了兴趣：“检查员是谁啊？”
他是收到了相关转升检查的邮件，不过，他没有细看检查员是谁。
“说是......”
副驾驶还没有说出名字来，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被推开，王瑄缓步而入。
那四个副驾驶顿时噤如寒蝉，徐苍往门口一看，没想到竟然是王瑄进来了。
王瑄估计也没想到徐苍在里面，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拿起手里的文件看了一眼，脸上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徐苍明显也想不到检查员会是王瑄，只能尴尴尬尬地来上一句：“王总好。”
那四个副驾驶腾一下站起来了，整齐划一地喊道：“王总好。”
王瑄经过最初的不适后，还是整理好了情绪，坐在了上位座，朝着那四个副驾驶说道：“你们先去外面等吧。”
那四个副驾驶自然是听话得很，马上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外面熘。很快，小会议室里就剩下徐苍和王瑄。
“我听说陆景华要走了，是要去洱海？”王瑄没有说起转升口试的事情，反倒是提起了陆景华。
徐苍嗯了一声：“是的。不过，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陆景华离开了，大概率是你这个总飞行师接任飞行部总经理。”
“以前我觉得陆景华这人作风太过懒散，可最近公司开始将他的事务转交到我这边，我才知道他远比我以为的要厉害。”
蓝天航空既然知晓陆景华想走，那肯定会进行逐渐的职务转交。这段时间让王瑄承担陆景华的部分工作，那基本就是说要让王瑄接任飞行部总经理的职位了。
不过，都说看着容易，做起来就不是一回事了。真到了自己面对飞行部的各种事务时，王瑄已然感觉到力不从心了。
然而，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轻视许久的陆景华却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你有些本事，只是不太多。”徐苍笑道。
没错，这就是徐苍对王瑄的最终评价，有小才而无大志。
王瑄当真是想不到徐苍会如此直白的。放在以前，王瑄或许还会暴怒一番，可现在王瑄在徐苍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心理优势。
前不久，他听说徐苍在山航那边又完成了一次惊世骇俗的大型客机的无半径转弯，其操作之精妙，已经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了。
而且，徐苍现在是在洱海基地发展了，王瑄作为一个中层领导，他隐约听说洱海基地终会独立出去。这么一来，徐苍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谁还能制约于他？
面对徐苍的评价，王瑄的情绪相当平静，只是望了眼徐苍前面放着的检查单子，指了下：“把单子给我呗。”
徐苍有些惊讶，将检查单子推给王瑄：“不问问题吗？”
“问什么？”王瑄苦笑道。说完，王瑄直接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单子还给徐苍：“这样应该就行了。你是在这边待一会儿，还是马上回去洱海？”
徐苍将检查单子拿过来一看，确认无误，有些无奈道：“早知道这么简单，我就不过来了，让你跑去飞标签了我的单子不就好了？”
王瑄一怔：“这样不太好，还是需要过来一趟的。”
王瑄说着看徐苍布满血丝的眼睛，建议道：“走陆路洱海还是太远了，你要不还是休息一晚再走吧。”
要是立刻走，徐苍一天之内得有十五个小时在车里，但凡是个人都撑不住。
徐苍打着哈欠，心里也在考虑要不要在这边出勤楼休息一晚再说。就在徐苍犹豫之际，会议室门又是被推开了，门缝里探出来陆景华的脑袋。
陆景华往里面张望了片刻，瞧见徐苍所在，马上招招手：“来啦！过来一下。”
徐苍收起检查单子，出来会议室，便是发现陆景华正在面有焦急之色地在外面等着。徐苍看了眼等在门外的四个副驾驶，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单子：“我好了，你们进去呗。”
“啊？这么快？”
徐苍笑道：“快得很，里面的教员很好说话的。”
四个副驾驶将信将疑地进去了小会议室。
徐苍走到陆景华旁边，笑着说道：“怎么了？”
“徐苍，我刚才得到消息，市场部已经决定要将洱海基地从蓝天航空的序列中剥离开了。”陆景华忧心忡忡道：“估计很快就会下文了。”
徐苍皱起眉来：“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要拖上一段时间的。他们就不用顾忌跟春夏旅业的关系吗？”
讲道理，虽然现在秦心算是从春夏旅业里脱离出来独立创业了。可春夏旅业明显还是对秦心不错的，人脉关系都可以用着。既然如此，市场部那群人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快刀斩乱麻，就不担心与春夏旅业那十亿的大单子出问题？
“现在秦小姐已经不算是春夏旅业的人了，得罪她不等于得罪春夏旅业了，所以影响肯定不会很大。”陆景华担忧道：“而且，最近出了一些新的事情。”
“怎么说？”
“木华航空打算在某些航线上跟我们代码共享，马上会让剑川基地跟我们合作。”
这下徐苍当真是有些奇怪了：“你是说木华航空剑川基地的部分航线跟你们代码共享，我没听错吧？”
即便仅仅是木华航空的一个航空基地，那里的航线也比蓝天航空要好，这能让双发代码共享，联合经营的，木华航空什么时候做起这种大善事了？
“没听错啊。”别说徐苍搞不明白，就连陆景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但是部分代码共享，木华航空还准备后期出让一条羊城至洛杉矶的国际航线给我们运营一段时间。”
“你说什么？”这下直接让徐苍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木华航空的高层发病了？”
陆景华被天上这么大一块馅饼砸得有点儿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但是，我老觉得木华航空在搞什么心机。”
徐苍想了下，还是想不通木华航空要干什么，不过他也有一个问题：“你们跟木华打得火热，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陆景华脸色露出一丝古怪：“说是木华航空的高层有意未来将我们代入天合联盟。”
“天合联盟？”徐苍一怔：“你是说由法航，达美，墨西哥航空还有大韩航空组成的航司联盟？是今年组建的？”
徐苍当然知道天合联盟SKYTEAM，与此相对的还有一个星空联盟Star Alliance。如果徐苍没有记错，星空联盟是比天合联盟早成立几年的，但是论到两者具体的建立时间，徐苍倒是记不清了，如此仓促地从陆景华嘴里出来这么个词语，让其颇为讶异。
陆景华点点头：“对啊，就上个月组建的，你说的这四家就是原始成员。徐苍，你挺关心国际民航形势啊。”
“关心什么啊。”徐苍摆摆手：“木华自己都没有进去，凭什么说将你们蓝天带进去？”
如果徐苍没有记错的话，木华航空进入天合联盟还要等上几年吧。这自己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承诺就开始往外抛了？
关键蓝天航空似乎还就信了。
“已经在开始洽谈木华航空进入的事宜了，而且是板上钉钉了。”
徐苍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肯定木华航空要进天合联盟？”
“现在国内三大航，国大航空已经加入星空联盟了，天东航空倒是没有表态，可是他的子公司沪上航空已经加入星空联盟，这总算也是一个表态吧。那么三大航里就剩下木华航空了，天合联盟肯定是要争取的啊。而木华航空跟国大航空一南一北，从来都是不对付的，能一齐加入星空联盟，最后木华航空不还得是加入天合联盟？”
经过陆景华这么一分析，事情的确就清晰很多了。国内这个有望成长为欧美之后的全世界第三大民航市场，不管是星空联盟还是天合联盟肯定是要在其中争取到一个会员的，首选自然是实力强横的三大航。
不过，国大航空已经名花有主，天东航空的态度又倾向于星空联盟，木华航空跟国大航空又是势同水火，自然天合联盟便是尽全力争取木华航空，而木华航空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木华航空加入天合联盟基本就是肯定之事。
等木华航空加入天合联盟，随着国内民航市场爆炸式的增长，话语权肯定会水涨船高，带个蓝天航空进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徐苍冷笑一声：“所以觉得要加入天合联盟，觉得我这个卖低价票的越来越碍眼了？”
蓝天航空现在就是傍上了大富豪了，就开始嫌弃穷亲戚了。
“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就算木华航空把羊城飞洛杉矶的航线给你们，你们用什么飞机飞？”徐苍奇怪道：“蓝天航空有宽体机可以执行跨洋航线？”
“所以要买啊！”陆景华说道。
“买？买什么？”
陆景华说道：“A380！”
“我去，你们要买A380？”徐苍着实是被蓝天航空这群管理层给震惊住了：“你们买A380那就是赌上老本了啊。为什么不买747呢？”
陆景华小声道：“说是木华航空那边也要买A380，暂定是四架。木华航空那边希望我们也买一架，凑足五架的数量就可以跟空客那边稍微压压价了。洛杉矶的航线就是给我们后面A380飞的，不然我们也不会买啊。”
其实，买飞机也有凑单一说，数量到了一定额度，那自然就有议价空间。可徐苍怎么老觉得木华航空不会为了这么一点点压价就出让一条还算是优质的国际航线呢？
不过，看起来马诚那边也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啊，还是要买A380。
“那木华也下了订单？”徐苍随口问道。
陆景华摇摇头：“暂时还没有，说要研究一下具体的配置，可能要耽误上半年。我们没钱买高配的，只是最基本的型号。”
由于空客380极其夸张的体积，所以航空公司可以根据自己的要求让空客对飞机进行改装。据徐苍所知，有的航空公司甚至能将一整间豪华客房搬进飞机里，带浴室的那种。
不过，陆景华说的理由也太过牵强了。讨论一个配置问题就要拖延半年，有这么多东西需要讨论的吗？
忽然，徐苍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性。或许，马诚并非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而是在做一个保险。即拿蓝天航空做保险。
蓝天航空这个公司的高层对于高端化和国际化的执着到了近乎魔怔的地步，但凡放出一些相关利益，不愁蓝天航空不上钩的。
刚才陆景华说木华航空会晚于蓝天航空半年下单子，而这半年的时间差才是木华航空付出的原因。
不管是源于对徐苍本能的信任，马诚看起来似乎真的对A380的未来产生了动摇。可现今极为好看的先期市场调研又不能让马诚就如此果断地放弃对A380的选择，所以他需要有别人给他趟趟水，而他的选择正是蓝天航空。
如果蓝天航空用A380运行洛杉矶航线的效益不错，那就说明徐苍的想法是错的，他们就可以放心地购入A380。
可要是效益不佳，木华航空即便顶着违约金，也可以退掉订购的A380，这样总比买进来持续亏钱要好。
而且，一旦效益不佳，一架A380足以拖垮蓝天航空。而此刻跟蓝天航空深度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只等蓝天航空弱势下来，说不得木华航空能趁机将蓝天航空吞了，以弥补自己违约的损失。
如此看来，不管结果如何，木华航空都会有收获，风险全是蓝天航空担着。
徐苍只觉得嵴背发凉，马诚这人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蓝天航空一群人捆起来都比不上他。
“A380这飞机......”徐苍自言自语起来。
陆景华奇怪道：“A380这飞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苍自然是知道A380的下场的，那么这么看来，倒是木华航空不会被拖垮，而蓝天航空反倒是会先被拖垮。
想及此处，徐苍笑了起来：“没事，这飞机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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