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肃穆的皇宫里,到处都点缀着一丝白色。
面带悲戚的崇祯正背手而立,看着空荡荡的御花园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爷,您要节哀,前朝的国事可都仗着您呢?”
王承恩擦了擦眼角,继续劝道:“贵妃娘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陛下这个样子,怕是人在天上也会心疼的。”
崇祯十五年,宠妃田氏终是没能熬过这个酷夏,于八月十四、也就是中秋佳节的前一日病逝。
皇帝为此缀朝一日,斋戒三天。
许是酷热难耐,皇帝今天的胃口差了许多,从早到午一共才进了小半碗米粥,王承恩已经劝了好几回。
王承恩等了很久,才从皇帝嘴里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到底还是怨怼了。”
听到这句话,王承恩急忙低下了脑袋,再也不出一声。
他心里清楚,让皇爷食不下咽的并非是田贵妃的殇逝,而是那位国朝最年轻的总督。
“朕简拔于微末,三年间官至二品总督,国朝设督以来最年少的一人。他居然还怨怼了?!”
随着皇帝的声音发冷,王承恩微微缩了下脖子。
关于那个年轻人的诸般种种从崇祯的脑海流过。
抚流民练民壮,克蕲州复咸宁,携民十万守西北,平定甘南三部、灭国和硕特,五千骑兵压得七十万闯军不敢正视,纵横江南数载的革左六营被此人一战而灭,旋即一日而下南京。
这等功绩,放在以前便是与国同享的世袭国公,亦或最为清贵的太傅太保也是给得的。
可偏偏那人却只有二十二岁!
当初在论定恩裳时,崇祯已经定论加封张守言为太子少傅,晋武陵侯,但全程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延儒,却在最后以一言而惊醒了崇祯。
“张守言年方二十有二,正是壮年初及,太子年方十二,相比我等老朽,怕是更喜与张守言相处。以后数十年君臣际遇怕是会羡煞旁人啊。”
这话看着是一句普通的奉承,但落到崇祯的耳中,却如同炸响了一道惊雷。
自从上次吐血昏迷之后,崇祯的心里就挂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子朱慈烺的成长。
张守言二十二岁已经封疆,再过几年会到什么程度?
万一他有不测,满朝上下谁能压得住青春壮年的张守言?!
天下人幸甚周公旦,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君王打心眼里喜欢周公旦这样的人物。
就以崇祯的观察,张守言绝对做不来周公旦,好的一点就是第二个霍光和张居正,次一些的话......化身操莽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崇祯在最后选择了压制张守言,让其蹉跎几年。
同时这也是皇帝对张守言心性的试探。
可张守言却毫不犹豫的反手给了自己的君王一个难堪。
骆养性带着上千万两银子困在南京动弹不得,国丈被其羞辱拦在南京城外不得入城。
“狂悖!”
崇祯的语气愈发寒冷。
“跋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这是飘飘然忘乎所以了么!”
眼前飘飞的白稠干扰到了皇帝的视线。
崇祯轻轻捏住白稠的一角,脑中又想到了田妃生前的苦苦哀求,心中的主意已经坚定了起来。
贵妃刚走,他不能让人看轻了田家人。
“臣以为不妥!”
崇祯吃惊的看着出言发对的人,竟是首辅周延儒。
“周相且说无妨。”
“陛下以张守言为孙传庭之贰,本意是为增强孙督麾下实力,但孙张不合,兼之张守言年轻气盛,怕是于剿贼军略无益。”
“老臣以为,不如将张守言麾下马队编入秦军,而张守言另派他处为上。”
见崇祯皇帝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
近日颇得帝心的陈演急忙出声显示存在。
“张守言之过,臣以为这心存怨怼、狂悖无礼、跋扈无端中,仅跋扈之事好论,其余罪名却不太好明论,臣意不如再议一二?”
听了陈演的进言,崇祯的脸皮不由得微微一红。
“心存怨怼”这个罪名是他用惯了,比如孙传庭上次入狱就是因为崇祯怀疑孙借眼疾告老是不满自己的决断。
若是厚赏了张守言的战功,再用“心存怨怼”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罪名。
可满朝内外都知道这次是朝廷刻意压制了张守言,薄赏了功臣。
若是再用“心存怨怼”这个罪名论罪,怕是天下人都会说朝廷办事不地道。
老板克扣奖金,还不准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南京分公司的员工发发牢骚?
各处带兵督抚、领兵将领的心怕是会寒得透彻。
至于“狂悖无礼”这个罪名也不好用,因为张守言狂悖无礼的对象虽是国丈,但是国丈去南京干什么的?
弹劾田某选美媚上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几个箩筐,其中不乏为张守言大声叫好的人。
天下板荡之际,皇帝都带头在内衣上打补丁,满朝共济困时,结果田某却私下去南方给皇帝选美?!
!
在政治上,田某是绝对错误的,科道在听闻这事之后差点没疯了去。
所以张守言“狂悖无礼”的罪名也不能定,否则大家会以为皇帝处置张守言是因为他坏了皇帝的“好事”。
以此罪名论张守言,是给其免费做宣传,张某耿直之臣的人设板上钉钉没了跑。
“若只以跋扈无端而论,怕是弱了一些。”
谢升摸了摸胡子,也觉得有些头疼,“朝中跋扈的督抚比比皆是,此例若开,怕是督抚们俱惶然。”
皇帝不满的拉下了脸,敢情所有无须证据的罪名都不好用在张守言的身上?
内阁里能真正拿主意的还得是周延儒。
周延儒迎着皇帝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
“督师侯徇,因其子涉贼事已然罢黜,臣推荐孙督代之。”
崇祯点点头,这个人选是应有之意,但难道要让张守言去接任三边?
“三边?不妥!”陈演摇头反对,“这等于是不降反升,而且以张守言的脾气,与孙督之间怕是......。”
周延儒看了陈演一眼,澹澹说了一句:“陕西行都司转任三边,陕西行都司巡抚也就空了出来?”
谢升眼睛一亮:“好办法,陕西行都司兵马已经被抽调一空,如今闲得不能再闲,把他那马军抽调往西安也是名正言顺。他与孙督之间隔着三边总督,两下也凑不到一块。”
“那降职罪名如何定论?”
周延儒漫不经心的闭上眼睛。
“其父母早殇,故以叔父承家业,张守言在叔丧后承继家业,服丧不及半年便参加乡试,寻个御史参他一本就是了。”
皇帝满意的颔首,如此最好。
这个罪名操作起来,可轻可重,待张守言上表自辩,只须吏部堪核去职,自己再下旨慰留夺情,一切都水到渠成。
既教训了张守言,又让他感念皇恩,还可将其手中马队收归三边。
此议一箭三凋,果然不愧朕看重的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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