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西北,宿州。
凤阳总督临时驻地之外,江北诸卫指挥使、千户、凤阳各府主官都等在门外候见。
新任凤阳总督张守言六月十二走到宿州,便不再南下。
使得一干在凤阳苦等的属下不得不远赴宿州前来参见。
辕门外,诸位文官议论纷纷,而诸多武将都屏气凝神,不敢高声妄语。
任谁都知道新任凤阳总督张守言,如今怕是满腔怒火无处可去。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撩拨他的虎须。
两日来,张守言只见了新任安庐巡抚徐世荫一面,其余人只能候着。
行辕内后院,张守言悠然自得在池边垂钓,与外面诸官猜测的模样迥然有异。
愤怒?
那是不可能的。
五月底,一直告病在家的太傅魏国公徐弘基上书皇帝,请再领南京防务,以破围城之贼。
接到魏国公的上表,崇祯急功近利的性子再次犯了,只以为张守言会从南阳绕道,赶到南京起码要到七月初。
五月三十,崇祯再次启用魏国公徐弘基为南京守备领后府、操江提督,主持南京防务,并节制南直隶军务。
这是生生从张守言的辖区里把挖走了一大片,南直隶的事忽然间与张守言没了关系。
整个江南官场都议论纷纷,有人说徐老国公这是犯了官场的大忌,也有人猜测是旧勋贵给新晋勋贵的一次教训,似乎武陵伯获爵之后并没有与京城的各勋贵府里走动。
张刘氏似乎连英国公家里都没去拜访过!
不过因为天生与勋贵不合,各地官员这次都站在了张守言这边,论调极为一致。
凤阳总督辛辛苦苦带着五千军马一路不停,横穿河南闯军控制区,结果到了地头发现自己被“顶”了。
便是对方是与国同休的魏国公,也不能这样办事。
朝廷已经从西北调了新任凤阳总督,人家刚刚上路,你的病就好了?
这除了抢功之外,更是主动结仇。
在抵达宿州的第一天,张守言便立即展开反击,弹劾徐弘基纵容南京诸卫糜烂如斯,视南京为徐氏禁脔。
张守言弹劾魏国公徐弘基的罪名很重,可惜并无实据。
在行辕钓鱼的张守言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弹章最多让徐弘基“战战兢兢”上表自辩一回,然后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守言故意停在宿州,其实是为了避嫌。
不去凤阳上任,他的言外之意:南直隶的事便交给徐弘基去做,自己留在宿州巩固亳州武平卫的防御,以防止闯贼从河南入寇。
毕竟自己才狠揍了李自成一顿,南京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他的身上。
同时,张守言也是在等一个人。
六月十六,两个外乡人从后门进了凤阳总督的行辕。
书房内,一个做小子打扮的小个子直接跳进了张守言的怀里,好生娇憨了几声。
而另一个带着帽子的大汉则规规矩矩的跪倒在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光熘熘的头皮来。
“你就是潘和尚?”
潘和尚小心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就是甘四哥手下的潘和尚,小的给大人请安。”
“砰砰砰,”
三个实心实意的响头磕下,潘和尚的额头红了一片。
“起来说话,宝儿去给他搬个凳子。”
张守言怀里的“小子”闻言起身,搬了个凳子给潘和尚。
潘和尚谢了甘宝儿,小心的坐下,屁股一半悬着空。
“刘进忠那边,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回大人的话,自我们六家打围了南京,朝廷各地的官员私下联络咱们的不老少。靠着把持了孝陵,刘进忠还把他儿子刘保要了回来。但自从刘进忠和革里眼(贺一龙)掘了孝陵,想招安咱们的人就少了许多。”
张守言顿了顿又问:“那魏国公府有联系你们么?”
“怎么没有?”潘和尚笑道,“都说南京一半姓徐,所以就属徐家的人来得最勤快。”
“掘了孝陵之后,他家的人还往营里来么?”
潘和尚想了想:“自从掘了孝陵之后,似乎他家的人来得更勤了些,俺听甘四哥说最近徐家的大管事还去了老回回的营里,住了好几日。”
张守言眼睛一亮,指节轻敲桌面,原来如此!
怪不得徐弘基之前一直装病,却非要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跳出来?
“马守应这是想应了招安?”
“回大人的话,似乎不是,”潘和尚低声回道,“甘四哥从刘进忠处打听到,是徐家肯付大价钱买大家伙退兵,这些天价钱都谈得差不多了。”
“哦?”张守言好奇起来,“徐家到底出了多少钱,能打动你们六家?”
“老回回十二万两,革里眼十一万两,贺锦、刘希尧和刘进忠都是十万两,现银给付。”
“现银给付?”
张守言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他大概猜到徐家在南京城里玩了什么花样,这些钱怕徐家自己一分没出,还得了满城人的感激涕零。
“那可有商量好如何个撤围法?”
“回大人的话,就是为了这个撤围的法子才耽搁到现在,”潘和尚笑了一笑,“徐家还想要军功,向我们索要一万颗流民的头颅,说好是十两一颗,撤围的时候还要演一场。老回回和贺锦不愿意造这个孽,但革里眼和刘进忠又想答应,这就拖延了下来。”
“一万流民~!?”
听到张守言的语气转为森冷,潘和尚急忙跪倒。
“回大人,甘四哥我们几个可没在里面掺和。”
张守言沉吟了片刻,这才示意甘宝儿把人扶起来。
“那现在谈得如何了?”
“十万两,只有三千颗!都是这两个月各营战死和病死的人,大不了再挖出来一次就是了。”
张守言在书房里踱了几圈,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甘老四如今混得如何?”
“刘进忠手下有八千精锐,一半是他儿子刘保领着,一半是甘四哥带着。四哥最近与刘保打得火热,事事把这个家伙捧在前面。”
张守言微笑起来。
“你给甘老四带个话,让他务必把羊败的任务拿到手里!你仔细听我说,......。”
听完张守言的吩咐,潘和尚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临走的时候,他又给张守言磕了几个头。
“大人放心,小的们一定把事情办好!”
“不用叫我大人了,”张守言笑了笑,“甘老四如何称呼我,你就一样吧。”
潘和尚一愣,随即大喜,立即再磕了一次头。
“谢主公收留!”
“起来吧,宝儿给他支一百两金子带着,算是入我门下的见面礼。”
潘和尚顿时满脸笑成了花,一百两金子,那可是一千两银子啊!
这辈子都够了!
潘和尚走了之后,张守言在第二天便接见了各地官员,又令中都留守司、江北各卫兵马聚集蒙城操演。
他知道各卫吃空饷严重,故而很贴心的只要各卫调集三成“精锐”聚集蒙城。
各卫指挥使大大松了一口气,很懂事的使人将一个个盒子悄悄的送进了总督行辕后门。
张守言也来者不拒,只是吩咐甘宝儿把这些钱财都一一造册,附在一封密折里送去了北京。
而这封密折的内容,正是他弹劾徐弘基勾结逆贼挖掘孝陵,又图谋南京之事。
总督的密折是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张守言这是风闻奏事,与前一封弹章一样没有真凭实据。
目的就是给徐家先把坑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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