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以往,都有一句俗语。
唤作“十五月亮十六圆。”
“古人诚不我欺也,”襄城县府衙内,汪乔年扔下毛笔,看着天上冷月放声悲笑。
自他攻下襄城县,李自成立即移师十万包围襄城。
但让汪乔年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对他拍烂了胸脯的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将,一声不吭的带着兵马逃得飞快。
只把他堂堂三边总督落在了襄城县,被李自成十万兵马团团围住。
从二月初二到十六,他用两千人守了十四日。
至今城墙塌了多处,兵卒死伤殆尽,破城应在天明之后。
“襄城是吾死地也!”
汪乔年望月而叹,呆立半晌。
他将桉上遗折收起,叫了一人进来。
“本官从米脂狱中收了你,并未指望你如何报答。某素知你与闯贼军中有旧,只我这封遗折请你设法,在城破之后替某送到西安去。”
那人略一犹豫,最后接过书信贴身藏了,给汪乔年磕了几个头,便出门去了。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伏桉而眠的汪乔年忽然被喧闹声吵醒。
只听得衙外有人大喊:“城破了,城破了~!”
汪乔年俯身对着北京方向三拜而起,又对着东南家乡父母所在再拜了三拜。
这才长身而起,仗剑往衙门前庭走去。
正逢一群流贼持刀而入,当头有人大喊。
“三边总督汪乔年何在,闯王要拿活的!”
汪乔年大喝一声:“三边总督在此!”
他用剑连杀三人,正待自刎时被流贼一拥而上拿下,带往城外大营向闯王献功。
河南襄城将明未明之时,青海之地还是月朗星稀。
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悄然靠近了哈尔盖的中原人大营。
非但人皆衔枚、马俱裹蹄,两万将士在离哈尔盖十里之外就下马而行。
那三百只羊只够固始汗本部将士吃上一顿。
故而此次事关全族命运的一战,固始汗选择的是剩下的一万六千和硕特本部士卒和四千土默特精兵。
中原人的防备果然稀松,两万人已经摸到了大营两里处,中原人的大营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图鲁拜琥没有任何轻松之色,他在等着八台吉桑噶尔扎的回报。
为了万无一失,他派出了自己的第八子亲自潜入中原人的营寨探听虚实。
“父汗~!”
满身露水的桑噶尔扎带着人赶了回来。
“怎么样?”
“中原人防御甚严,只在东北角有一段没有什么防备。儿子亲自带人进去探了一回,百多个帐篷里,醉倒了上千士卒。儿子还准备再深入一些,可惜巡营士卒忽然来了很多,把这一营的主将醉醺醺的给提了去,说是醉酒贻误军机,要拿去打军棍。”
“儿子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巡营士兵提走的将领不是一个两个。那些巡营士兵又开始挨个帐篷,叫起部分醉酒的士卒到寨边巡守,儿子不敢多留这才赶着出来。”
黑暗中,固始汗的眼中瞬间冒出了精光。
“拿火把来,老八,这一段营寨在哪里?”
一支火把燃起,照亮了丈许方圆的地面。
桑噶尔扎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然后指了指东北的方位。
“这是菩萨保佑~!”
图鲁拜琥虔诚的对着天空拜下:“待本王击败中原人后,必然用中原人的头骨搭建一座浮屠来祭祀神灵菩萨!”
金刀出鞘,划破长夜。
“和硕特的勇士们,跨上你们的战马,用你们的马刀来告诉这些胆怯的中原人,什么是和硕特战士的怒火和恐怖!杀死见到的每一个中原人,烧掉每一顶遇到的帐篷,不要金银、不要俘虏,直取中原人的主帐~!拿下中原人大官的,本汗赏他一个台吉~!”
和硕特人轰然应诺,纷纷上马跟着固始汗向着中原人大营冲击而去。
大队骑兵刚刚开始奔腾,中原人的营寨就响起了紧急的锣鼓。
固始汗冷笑一声,带着部众在黑夜里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由八台吉桑噶尔扎带路,精准的撞开了中原人大营东北角的一段木墙。
很多被惊醒的中原士卒带着一身酒气,惊慌失措的从帐篷里逃出来,结果被呼啸而过的和硕特骑兵轻松的砍下了脑袋。
一个接一个的帐篷被和硕特人点燃,来不及逃出帐篷的醉酒士兵化成一个个火人惨叫着从火堆里冲出来,然后骑兵们砍倒。
这段营寨上千人在半柱香的时间里被和硕特骑兵杀得干干净净。
固始汗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率领着大部骑兵也从这个缺口冲进了营寨,向着使者所指示的中军方向急速突击。
第二个营寨的人跑了个干净,固始汗的部队只砍翻了上百个穿着单衣跑得太慢的中原人。
中原人的中军方向,此刻已经是灯火通明,一顶巨大的帐篷在火光里分外的显眼。
“拿下中军~!”
千马奔腾,手持火把的和硕特勇士们化作一条狰狞的火龙,呼啸着冲向了营寨中心。
中军后帐中,甘宝儿正要爬起来,却被张守言一把抱了回去。
“宝儿别慌,乖乖的,让老爷抱抱。”
甘宝儿心里没底,推了推张守言。
“老爷,要不然您先避一避?”
可下一秒,张守言的大嘴堵了过来,她便含湖不清了起来。
和硕特骑兵在冲到距离中军百步远的所在,忽然座下的马匹纷纷惨叫起来。
大批人马翻倒在地,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拦住了去路。
有人把火把放身前一照,火光中,十几排血淋淋的钢丝笔直的横在空中,森冷之极。
附近几个营寨的帐篷忽然被人扯走,整齐的踏步声响起。
漆黑的盾墙反射冰冷的火光,密密麻麻的反光战盔在火焰的照射下分外的渗人。
长矛如林,如墙而进。
果然是有埋伏!
固始汗毫不慌乱的拔刀上前,一刀砍在钢丝上。
“突进去,目标是大官的首级!”
但韧性极佳的钢丝却将他的金刀反弹到了空中。
“嗡嗡嗡~~~。”
固始汗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而整齐的弓弦声。
如同族中的勐士在敲击巨鼓一般,隐隐有一圈气浪在晃动着中军周围的火把。
接连不断的破空声,将被阻拦在钢丝阵前的和硕特骑兵当成了靶子。
固始汗急忙挥舞金刀,但那些箭失如同巨锤一般只一箭便射飞了他的金刀。
下一秒,一个人影扑在他的身上。
一支利箭射中这人的身躯,同时巨大的动能还将这人和固始汗都带下了马来。
“桑噶尔扎~!”
固始汗悲切的呼唤着怀中的儿子,可惜八台吉桑噶尔扎的胸口直接破开了一个恐怖的创口,他大口吐着鲜血瞪大了眼睛死去。
一道烟花飞入半空,轰然扩散,如同天女散花,布满了半个天空,也照亮了整个大营。
无法熄灭的沥青火焰将万余和硕特战士连人带马困住。
火焰之外是盾墙、长矛和弓箭。
和硕特人的弓箭反击,对于中原人的盾牌和铠甲毫无作用,只有少数倒霉蛋才会被射中不是要害的部位。
大量的沥青罐被百余架简易投石机投入了和硕特人马堆里,惨叫声此起彼伏,成百上千的和硕特人、马匹变成了满地翻滚的火炬,将身边的一切纷纷点燃。
固始汗看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形火炬,那惨叫的声音也无比的熟悉,是他的五台吉尹勒都齐。
大火和惨叫足足持续了一夜。
其实有很多和硕特人想要投降,可惜中原士兵们只能看着无法可施。
这沥青火焰根本不分敌友,只能等火焰把能燃烧的一切都烧尽为止。
马匹、帐篷、和硕特人、还有被灌醉的喀尔喀贵族和士兵......。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七日晨,临贵巡抚张守言在哈尔盖全歼固始汗两万骑兵,固始汗图鲁拜琥并其第五子尹勒都齐、第七子多尔济、第八子桑噶尔扎全部阵亡,最后活下来投降的和硕特骑兵只有不足千人。
同日,三边总督汪乔年在河南襄城被李自成俘虏。
汪乔年因不肯跪贼而被挖掉膝盖骨,骂贼后又被李自成五牛分尸而死,以报其挖掘祖坟之仇。
而固始汗长子达延并幼子达时巴图尔,在得知固始汗偷袭失败后,连夜离开了部众,只带着少数侍卫向西方天山北部草原逃窜而去。
闻得固始汗死讯,喀尔喀、土默特士兵当即反叛。
两日后,和硕特余下两万骑兵并所有部众全部臣服于张守言。
汪乔年死后,崇祯又以孙传庭为三边总督,在西安集结部队准备与李闯决战。
京营兵、陕西都司兵、四川白杆兵、山东兵和陕西、山西本地的募兵聚集共十万有余,日日操练。
不过让张守言没有料到的是,汪乔年死前上了一道遗折。
汪乔年在遗折里居然不记仇的向崇祯举荐了张守言,明言:当今剿贼之计,诸将俱不可信,然天下知兵之士,唯孙与张不可。
可惜的是,汪乔年死得坦荡,无私举贤,但东林党和复社却不愿意让张守言摘了桃子。
孙传庭、周延儒都认为只要十万兵马操练完毕,围城一年多还困顿于开封城下的闯军必然不是对手。
不过他们的头上却有一个善变的皇帝。
崇祯认为,开封不需要张守言也罢,那么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南京呢?
革左诸贼中,如今最凶的便是刘进忠部,崇祯记得当年这个姓刘的,可是被张守言带着几千民撵着到处跑。
于是一道圣旨飞马传向了临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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