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醉虾、酿香螺片、莲子鸡丁、蒜泥雍菜、鸭花汤饼、油焖鲜蘑、糖醋排骨、红烧蹄髈、青梅脆汤,外加一壶清风堂酒——这就是连子心今日的午餐。
下午就要走了,这才是真正的最后的午餐。
连子心一边啃着红烧蹄髈,一边跟站在一旁的女牢卒唠嗑:“你在这里当差多久了?”
女牢卒面无表情地回应:“五年。”
“哦,那你在这里送走过多少人?”
“加上你,七人。”
“都是些什么人啊?”
“有女官、妃嫔、公公……等。”
“住我隔壁的,整夜唱歌唱个不停的是哪位?”
“波斯国的一个歌女。”
“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因为歌艺比不过司乐司的女官,下毒毒哑了人家。”
“……真狠。不过,你就不能多说一句吗?”
“不能。”
“……好吧。”
“你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我想想,那个,你知道我要怎么死吗?”
那皇帝老儿之前说要给她留给全尸,可是她并没有写出食谱,所以究竟给她哪种死法?
女牢卒见她竟然能这么轻描淡写地问这种话,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总算出现了一点龟裂,不过这回却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按理说谋害皇嗣这种事,自然是砍头或者凌迟了。
见她不说话,连子心才扬了扬手中的蹄髈骨:“罢了,反正哪种死法都是死,也没什么区别。”
女牢卒见她吃得欢快,脸上没有一丝将死之人的忧惧之色,心中也是又奇又无语,见过好吃的,但没见过这么好吃的,就算肚子再饿,饭菜再好,知道这一餐便是死前的行刑饭,哪个还吃得下去?这姑娘真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将行刑饭吃得这么美味的人。
摇了摇头,关门出去。
将桌上的菜扫去了一大半后,连子心这才掏出帕子,沾了角落里一个铜盆的清水,将脸上、手上,重新再擦拭一遍,整理头上的发饰和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镜子可以照看,但只要整齐就行。
她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死去。
还是希望不要是砍头的死法吧,太难看了。
死了之后,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给她收尸呢?如果可以由家人收尸,她已经在给二哥的遗言中写了,要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或者水晶棺材……
也不知道在床榻呆坐了多久,直到隐约听见外头的靠近的脚步声,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终于来了!
门开了,走在最前头的仍是那位若喜公公,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捧着一卷圣旨一样的东西,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手中端着酒壶和酒杯,一个手中捧着一条素色绫布,她瞬间就猜到了几分。
见着她端方坐在那儿的模样儿,若喜公公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姑娘一身好厨艺了。
手中拂尘一扬,肃了面容,鸭公嗓道:“罪女连子心接旨。”
连子心眉梢一挑,站立起来,淡淡地望着他。
若喜公公只当她是不知规矩,提醒道:“快跪下接旨。”
可话音落下许久,面前的人依然一动不动。
若喜公公有些诧异,道:“你要抗旨不成?”
连子心淡淡道:“我不抗旨,只是不想跪着接旨。”
凭毛人家要让她去死,她还得给人跪下磕头?
闻言,若喜公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有些微恼怒:“这是对圣上大不敬,可是死罪!”
连子心却是露出淡淡的笑:“公公现在莫不是要来宣读赐死我的旨意?”
反正都是死罪,横竖再多一条又何关系?
若喜公公嘴角一抽,明白了这个意思,想着横竖都要死了,也就随了她了。
将手中的懿旨展开来,宣读一遍,连子心别的都没听进去,只听到最后的——赐毒酒一杯或三尺白绫,自选一种死法。
连子心反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砍头或者凌迟,她还是很怕痛的。
若喜公公还是头回见死到临头还这么淡然的人,心里有些不解,但面上是没有什么情绪流露的,将懿旨交到她手上后,说道:“毒酒还是白绫,你自选吧。”
连子心的目光落在那壶毒酒上,当然是选毒酒了,她可不想做个舌头吐出半截的吊死鬼!
“公公,这些,是我这几日写下的食谱。”
若喜公公接过三页宣纸,大致数了一下,总共有十来道菜,少是少了点,但人都要死了,算了罢!能交差就行!
“公公,这是我的遗言,麻烦您能帮我交给我的婢女。”
若喜公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道:“本来这是不行的,但看在你与洒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洒家就暗中帮你传递一回。”
连子心淡笑道:“也就最后这一回了,以后您想帮我,还没机会了呢。”
若在平时,这话倒是幽默,但在这种时候,若喜公公却是觉着笑不出来。
看了连子心一会儿,若喜公公叹了一口气,道:“来吧,送走了你,洒家好回去交差,这酒是鹤顶红,很快的,不会痛苦,下辈子啊,不要再进宫来了。”
后面的小太监将酒壶中的酒倒在杯子上,很小的一杯,白色的液体清澈透明,一点都瞧不出这是一杯穿肠毒酒。
事到临头,说一点都不怕,那绝对是假的。
连子心觉得,世界上一定没有这种人,自己也不是。
拿起酒杯的手,有些发抖,脑袋里有无数小人儿在叫嚣: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人闯进来打掉她的酒杯,救下她,那么她一定以身相许!
她抬眼望了一眼洞开的铁门之外,别说人了,一个鬼影都没有!
终是绝望地闭上眼睛。
喝吧,牙一咬就过去了!
抬手,酒杯已经沾到下唇——叮的一声脆响,酒杯脱手了,落了地!
往地上一看,一颗小石子和酒杯碎片以及洒出去的酒,将地上腐蚀出了一个小坑。
心猛的一惊,好似站在万丈悬崖边,一只脚刚迈出去感觉就要堕落下去粉身碎骨,而下一刻却整个人被一双手提了回来,整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胸腔。
“怎么回事?!”
牢房内所有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自然是看向铁门之外。
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在门口闪现,见到牢房内的情景时,狠狠松了口气。
若喜公公看见他,更是惊讶:“元福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华延帝身边唯一一个会功夫的公公,最擅轻功,跟随华延帝也已经二十年了。
元福拍着胸口舒气:“幸好啊幸好,洒家快了一步,否则可就不好向万岁爷交待咯!”
听到关乎万岁爷,若喜更是又惊又奇:“究竟怎个回事啊?”
元福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走近几步,看了眼连子心,然后给她打了个千儿:“这位就是连子心连大人吧?老奴奉皇上之命,前来解救连大人,老奴来迟,让连大人受惊讶了!”
连子心一颗心还在乱跳,眼神也有些呆滞,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隐约明白了什么,竭力镇定下来,问道:“是皇上……皇上让您来救我?为何?”
元福笑道:“因为皇上已然知道,连大人您是清白的!”
这次连子心还没说话,若喜比她还惊讶:“啊,皇上怎么知道的?!”
元福只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在一个时辰之前,许尚宫带着司膳司的青薄、路菲、旬优和一些宫女,到了华延帝面前请命,要给连子心证明清白。她们带来了一具宫女的尸体,这个宫女是司膳司的三等宫女,就是这个宫女在碗筷上下药致使怡妃娘娘小产的!华延帝相信了连子心的清白,连忙派轻功最好的元福赶上山,要他务必在若喜颁下懿旨之前,救下连子心!
元福说得没头没尾的,听得俩人焦急得不行,可他却呵呵一笑:“连大人随老奴下山吧,下了山之后会让您了解事情始末的,皇上和娘娘都在等着您呢!”
他都这样说了,连子心也不好再问。
不过就在连子心要随他踏出牢门时,若喜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一把拽住她,有些警惕性的朝元福笑道:“元公公,你可有万岁爷的令牌?”
元福倒也没有不高兴,慢悠悠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整个都是赤金的,上头雕刻着飞舞的五爪金龙,中间是一个“通”字。
这是华延帝的随身令牌,只有在紧急时刻才会交给他手底下的几位公公去办事,而这令牌除了他手下的几位公公,别人拿了也是没用的,这是双重保险,既刷令牌,也要刷公公的脸。
若喜在宫中多年,自然认得这令牌。
所以元福拿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立马就放开连子心了,向元福赔笑道:“不是洒家不相信您,而是……”
元福摆了摆手,道:“若喜公公这样很好,是对万岁爷负责任的表现,洒家理解!”
若喜忙拱手道谢,然后走到二人跟前开路:“那咱就别耽搁了!”
直到出了宫牢,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连子心才从恍惚中醒来。
她,没死!
她,起死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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