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了一些,在灯光下飞舞,地上慢慢有了白色。没有一丝风,天地间黑鸦鸦一片。
过了许久,王宵猎对邵云道:“看你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先去收拾一番。这里有酒肉,换了衣服过来用一些。已经到了,不必再苛待自己。”
邵云道:“末将一人,可足道哉?只是李观察在陕州,粮草早尽,不知现在什么样子——”
说着,眼泪不觉就流了下来。
王宵猎道:“此事重大,我也无法一时答复你。此事,需要军中将领集议。这样吧,你且去收拾了来用饭。我们这里招集众将,一起商议。哪怕今夜不睡觉,明天早上也给你一个结果!”
邵云见王宵猎的态度真诚,自己又疲惫不堪。点了点头,随着士卒去了。
看着邵云离去的背影,王宵猎慢慢坐下。看着众人道:“按道理说,陕州属于陕西路,陕西路有大军数十万,用不着我们救。但是,陕西不救,难道就坐看李观察死守一座孤城?唉,此事着实难决断。”
牛皋道:“观察,既然有张枢密的手书,我们按令行事就好。”
王宵猎苦笑:“娄宿攻陕州,统数万大军,岂能小视?要救陕州,几千人是不行的。可若是待大军去救,此去有八百里之遥。如果我们到了,陕州城破,就成了我们与娄宿对峙。这是八百里路啊,数万大军的粮草补给,可不是小事!到那时进不能,退亦不能,怎么办?”
牛皋道:“那便不去救!给张枢密回书一封,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王宵猎摇了摇头:“张枢密自己被堵在救援的路上,我们不去救,连书也不用回。想来张枢密来这一封书,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此事不必考虑张枢密和朝廷,只看我们自己。若有可能,我当然是想去救。但困难太多,必须要事事都想清楚。”
一边的陈与义道:“若是此次救了陕州,观察的声望再不跟以前一样。李观察守陕州,两年间与金军数百战,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去年击败了娄宿,听闻娄宿与人说起来就落泪。就是朝廷也多听到他的名字。曾有人言,此次完颜宗弼南侵,若朝廷有若李观察和翟太尉的将领,何至于如此!”
王宵猎点了点头。此时王宵猎的实力已经远超李彦仙和翟兴,但在名声上,却大大不如。两人的防区都在前线,几乎日日与金人战,不知有多少战功。王宵猎只是剿灭杨进,乘着空隙,占住了几州的地盘而已。没有对金的战功,就不会被承认地位。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张均道:“依我看,此事空谈无用。还是仔细研究一路上的地理,计算行军天数,看能不能在城未破前赶到。赶不到,一切休提。若是能赶到,再谈要不要出兵。”
听了这话,王宵猎点头:“不错,这是正路。现在是腊月二十六,我们只能年后出发。就算路上行军十五天,则正月中旬之前陕州城一定不能破!一会邵云过来,我们听他详细讲。”
说完,对杨审道:“如果出兵两万,能不能保证前线的粮草?”
杨审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这一去都是山路,行不了船,用不了车,我们又没有驮畜,只能靠人扛肩背。要保证两万大军粮草,谈何容易!”
王宵猎道:“尽起邓州百姓沿途运粮呢?”
杨审听了直摇头:“观察,去年修新野城,邓州百姓的力役都服满了。强征他们运粮,岂不失了民心?我们有现在的局面着实不容易,万万不能够这样做!”
王宵猎闭上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这是自己定下的政策,不能够违反。说出去的话不算数,人民凭什么相信你?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给钱。做一天,给一天的钱。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赚钱事情就好说了。但问题是,王宵猎一直缺钱。
解立农道:“我们去救陕州,自然应该由他们供应粮草!”
王宵猎道:“这个时候,陕州哪里还有粮草?金军围了近一个月,早该吃光了!”
话说到这里,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显得极为为难。不能解决粮草问题,加上距离遥远,怎么去救陕州?若真像王宵猎说的,大军到那里,陕州城破,粮草补给困难,不是自投死路?
邵云梳洗罢了,重新回来,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道:“这里有酒肉,你先用一些。许多事情,还是要向你问清楚,才好做决断。”
邵云实在饿得狠了,不再客气。谢过王宵猎,饮了一大碗酒,拿起肉狂啃。
过了盏茶时分,邵云才拍着肚子,向王宵猎叉手道:“多谢观察!”
王宵猎道:“我们在这里商议,若是救陕州,有哪些困难。现在最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我们约二十天后赶到,陕州能不能守住?二是道路崎岖,路程又远,粮草难运。”
邵云道:“此事倒也不难。金军只是围陕州,而置南边的虢州不顾。观察大军到了虢州,若是陕州不保,可以暂驻虢州。金军若是来攻,便与他们战于虢州城下。若是金军退走,那便就趁虚入陕州。”
王宵猎道:“若是金军不走,驻在陕州呢?”
邵云道:“金军有数万人之众,加上他们的辅兵、民夫,只怕近十万人。陕州的粮草,哪里支撑得了这么多人?破城之后,大军必然退去。”
王宵猎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得通。金军的习惯,每出战,一兵都要带几个民夫。这些民夫虽然能帮着运粮运武器,但总要吃饭的。陕州位于山河之间,不是多么富庶的地方,这几年又一直打仗,只怕没什么积蓄。十万人聚在那里,短时间可以,长时间必然不行。
牛皋道:“那我们的粮草呢?数万大军,到了数百里之外,没有粮草可不行。”
邵云道:“卢氏县和虢州城里,都还有些积蓄。紧急了从这两地征粮,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如果时间长了,只能从后边运粮。不过在我想来,金军只怕坚持不了这么久。”
王宵猎微微闭上眼睛,心里合计。从心理上来说,王宵猎是极希望出兵的。数年大战,宋朝能够坚守城池的将领并不多。出一个李彦仙,守住陕州,能极大提高军民士气。但自己出兵,难度实在太大。一个算计不到,就可能把自己的军队置于险地。
两军交战,不只是战场上的厮杀。军队运动,后勤补给,军心士气,都是影响胜利的重要因素。这些都要在战前想得周全,才能够最大程度地争取胜利。若非必要,军队不要行险。
解放战争的时候,伟人曾经指示,要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则要重视敌人。要尽量形成局部优势,每战以几倍于敌人的兵力进攻。如果条件不合适,则要另择时机。
这是主帅应该具有的正确观念。而不像后世有的人那样,最喜欢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在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强行进攻,纵然有胜利,能够一时提高军心士气,最后结果却很难乐观。
从邵云说的情况分析,王宵猎估计在陕州前线,娄宿带领的真正女真人军队,最多一万人,甚至只有五六千人。大部分金军应该是折可求的降军,还有契丹、渤海等族的军队。自己带两万人,虽然不能保证必胜,但没有大的失误,也不会陷在那里。
王宵猎担心的,一是李彦仙到底能守多久?再一个,路途遥远,粮草如何保障?
宋朝此时的局势很艰难,需要一场胜利。王宵猎在襄阳、邓州蛰伏了太久,也需要一场胜利。王宵猎非常需要一场大胜,来打响自己的旗号。
如果成功救援陕州,能够极大振奋此时宋朝军民的士气,坚定抗金的决心。王宵猎也会收获巨大的声望,有了声望,才会有地盘,有人力。
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王宵猎紧皱眉头,考虑着此事的利弊。一去八百里,确实太过冒险。但若是错过今年的战事,后续的发展也会受影响。
见众人都不说话,王宵猎对邵云道:“从这里去陕州,没有其他道路。只能先走武关道,而后转卢氏、虢州一条路。这条路的路况如何,有多少山寨,卢氏和虢州城里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你一一说给我们听。此事不可有半点马虎!我数万大军,不能因为你一时隐瞒,而陷之于死地!”
邵云叉手称是。
王宵猎吩咐军中一个擅画地图的将领来,依着邵云所说,在一张大纸上画了地图。自新野到内乡都是邓州治下,当然没有问题。过内乡县,沿武关道到阳城驿,一路也还好走。从阳城驿转向北,去卢氏县都是山路,道路崎岖。从卢氏到虢州,依然全是山路。
看着地图,王宵猎就觉得头皮发麻。大军走这样的路,又时间紧急,实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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