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羽十二岁的时候,她还会为看了无数遍的《还珠格格》痛哭流涕,只为那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也会因为《聊斋志异》中的人妖殊途生离死别而郁闷上好几个星期。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生命里写下这句话,而冯子秋,是她唯一一个能够想起来并且愿意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准确说是三到十二岁的这十年里,齐羽住在桃城花园十七栋一零二室,而冯子秋刚好与她相隔了一个单元,在这之后很多的日子里,齐羽的休息日大多在这一墙之隔的距离间来回奔波,踩着脚下的松针黄草落叶来来回回。
十二岁那年齐羽搬家了,但也没有搬得很远,只是从马路的这一边搬到了另一边。也是从这年开始,他们从小学步入了中学的课堂,虽然说初中生在很多人看来仍然归属于小孩子的大类,但实际上他们的心思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每天早晨齐羽都会早起半个小时,梳洗完毕后背着书包跑出门,躲在小区门口的大树后面眼巴巴地等冯子秋,而这只是为了能够在赶上他的时候说一句“好巧啊”。为了这些散落在生命里的无数个好巧,齐羽觉得自己该好好地恋爱一次了。
和子秋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通常是早上六点半左右的光景。路上没有太多的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风声连带着鬓角的发梢嗖地一下拂面而过,齐羽在这个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右侧靠去。很自然的,子秋会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拐到齐羽的左手边,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理科读物。
每当这时,背逆着晨起的阳光,打量着冯子秋的肩膀,淡紫色的日光铺设而下,在他的背部渐渐衍生出像是羽翼般的透明的光,齐羽都会轻轻一撇嘴角,快跑两步赶上去再度和他并肩而行。
齐羽和冯子秋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桌。
在无数个阳光温暖精致的午后,一幕幕金光倾泻而下打在脸上,一抬头便是满目的皂荚树叶,在窗外哗哗作响。教室里的扇叶一遍一遍地来来回回,轴承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划破空气的声音交织着鸟语像是一张网,罩住齐羽的脑袋昏昏欲睡。
冯子秋坐在齐羽身边,端正地坐着,总是如此。
“齐羽,你来解右边这个方程,王泽成,你来解左边这道。”
“嗯?”齐羽一抬头就对上了数学老师如火如电的目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咬着嘴唇,小声地问旁边的冯子秋,“怎么做啊?”
但冯子秋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回答她。
“齐羽,你在说什么?怎么还不上来?”
当教室里其他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的时候,子秋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在齐羽眼里异常可恨。
数学问题一定要自己解决才会有长足的进步,靠别人讲解是没法真正学到本领的。
每每想起冯子秋说这句话时的欠揍表情,齐羽就恨得牙痒痒。
如果说能够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那故事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天不遂人愿,就像故事没有一波三折就无法吸引人一样,老天似乎也很喜欢作弄人的命运。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齐羽应该想到但却没有想到的,很快,冯子秋就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姜紫枫。
姜紫枫是齐羽的好朋友,也可以说是冯子秋的好朋友。那个时候姜紫枫经常带着齐羽和子秋一起出去玩,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加上齐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小爱情,生怕打破了她和子秋之间的某种平衡。或许这样来说,齐羽会觉得开心些,但又不可否认,她深深地难过着冯子秋带给她的失落。一场爱情注定着一场失意,我们都不是单独的存在,都享受着相爱与失恋。
当然,冯子秋喜欢姜紫枫并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而是齐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推测出来的。
比如说,姜紫枫过生日的时候,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冯子秋会拉着齐羽一起去给她挑礼物。站在饰品店里看着冯子秋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的神情,齐羽会转头走向另一边,然后深呼吸把心里淤积的废气呼出来,然后揉揉脸对着落地镜挤出一个微笑。
“齐羽,来,过来!你看这个泥人怎么样?好看吗?”
“嗯,我觉得那个还不错哎。”
“是吗?”男生捏着泥人的手微微转动着,“如果是你,你喜欢吗?”
如果是你你喜欢吗?——如果是我我喜欢吗?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啊!齐羽在心里忙不迭地点着头,笨蛋啊,只要是你送的,我自然都是喜欢的。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很可爱啊。”齐羽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在他的眼角看到一点点的满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
“这样啊,太好了,谢谢你。”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齐羽歪着头,开心地逗他。
“嗯,那就把这个送给你吧,既然你很喜欢的话。”在齐羽万分期待的目光里,冯子秋的右手捏着泥人收了回来,然后伸出了左手,抓住了架子旁边的许愿瓶,递给她,“别客气,收下吧。”
于是生日相差三百六十五天的两人就在那一天分别收到了许愿瓶和泥人。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想要一一记述下来根本不可能。不过,对齐羽而言,真正让一个人伤心到底的事,莫过于青梅竹马的他在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而自己的身份就一下子落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但现实就是这样。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自己对于冯子秋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尽管非常非常,非常舍不得。
不过,冯子秋的初恋也没有持续多久,作为整个南华中学最闪耀的两颗星,姜紫枫和江云的风言风语自他们俩入学以来就一直萦绕在两人的耳畔。在有一天上学的路上,齐羽有说有笑地讲述着昨晚的趣闻,冯子秋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头,然后在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们和他们,相遇了。
姜紫枫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旁边是闪闪发光的江云,场面一度尴尬地让齐羽想要逃跑,她看到冯子秋眼里的光随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升起而黯淡下去,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苍白的玩笑。
笑容是用来掩饰内心真实情绪的最好工具,所以,如果一个人笑着和你说话,请务必小心判断他说的话是否真实可信。
时光哗啦啦地往后翻,一直到初三,冯子秋才完全放弃了那不切实际的爱情。但当他注意到齐羽,注意到这个在他身边陪伴了很久很久的女孩的时候,她的想法,却也已经改变了。
顾渊侧身靠着窗台,手里握着水笔,在试卷上来来回回纵横驰骋。冬日午后的阳光并不温暖,寒风在窗外呼呼作响,一抬头就是打着旋儿在楼下翻飞的落叶。教室里空调的暖风嗡嗡地吹,伴随着轻轻的呼吸声,让人昏昏欲睡。
“啪嗒。”手里的笔落在了桌上,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如此反复地重演着同一个动作,一是因为解题的思路遇到了阻碍,二是因为顾渊对身旁此人的异样察觉已久,只是一直在问与不问之间犹豫。
“算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云朵,像是儿时手里的棉花糖,一点一点变小,最后消失,那片云擦过办公楼的天台,向北方飘去。
再回头看着齐羽,却见那已经发呆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家伙忽然连贯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像是不断爬升的音阶,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顾渊一下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哈哈……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很好笑。”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齐羽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十倍的刻薄来回嘴,而是撇撇嘴没作声。
“怎么了吗……笑笑而已,这都不行啊……”
“不行。”
“好吧,对不起。”
顾渊低下头继续去做他的物理题。
“……”
“喂,我已经道过歉了吧,这么盯着我看,我脸上开花了?”
“原来真的是会有感觉的,有意思。”齐羽自顾自地说着,“我听说,如果长时间地看着某个人,即使那个人不知道,也是会有感觉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哈哈哈。”
说完齐羽就咧嘴笑了出来,笑得顾渊浑身发毛。
“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咯,要你管。”
“你能笑我不能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放在古代,你是要被吊城楼的。”
“我就是霸权,你拿我怎样?”
“……你都不讲道理了,我还能怎样?”
“切,反正,看了你吃瘪的样子,开心多了。饿了,去找点吃的。”
说完,齐羽就跑向了教室后面的储物室,顾渊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因为艺术节的原因吗?怎么感觉最近一个个地都神神叨叨的……
齐羽拿着一条奥利奥跑了回来,坐下之前,她看着顾渊,顾渊也看着她。
“对了,”她忽然说,“还记得上次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嗯?哪个?”
“就是我以前的同桌的事。”
“嗯,记得,怎么了?”
“以后不许问。”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齐羽坐下来,脑后的短马尾扑棱棱地跳动,“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现在你是我的同桌,所以,不许问前任的问题。”
“这都不是霸道,而是nazi了好吗……”
顾渊嘟囔了一句,在右脚的被坚硬的鞋底被覆盖之后,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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