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无常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雨衣人走在前面,头也没回:“跟你说了,这里面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其实,我们也只是收个冷气费而已。”
粉无常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
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雨衣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天不知何时已经阴了下去,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粉无常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很多隔档都是空着的,只有七八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这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有可能是今晚要火化的,有可能是明天要火化的,也有可能是拉过来之后,家人没见了的那种,一放就放了好几天。
粉无常的目光被那几具尸体的脚丫子给吸引了过去。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要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雨衣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要大许多。
同时,粉无常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雨衣人接下来就会走进某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粉无常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是唯一的出路,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雨衣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冷的受不了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粉无常感到这个雨衣人的声音更嘶哑了。
粉无常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雨衣人说:“刚才我刚从后面的干冰室出来,等会还要进去,有些冰融化了。”
粉无常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雨衣人在撒谎,干冰不是冰,不能化成水,只能化成二氧化碳。
可是他为什么会撒谎呢?
粉无常忽然想起来,在路上的时候,出租车司机跟他说的,在这家火葬场的员工将另外一个员工当成尸体放进了火化炉里,难道那个将活人放进炉子里的员工,正是面前这个雨衣人?
不然为什么粉无常越看这个人越是诡异呢,还透着一股阴森,像是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死尸。
“还要不要进去了?”雨衣人再次问了一声。
粉无常摇了摇头,站在门口看了看里面七八具尸体问道:“你们这里就这么几具尸体?”
“怎么?嫌少?”雨衣人冷声道,“这又不是货物,你又不是买尸体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这的生意也不是特别好嘛,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尸体。”
“一般来说,运来的尸体,几个小时之内就会火化,这里又不是宾馆,将尸体放在这干嘛。除非家里有事情,或者说别的原因,以及需要在这里做一些辅助性服务的,才会过夜。”雨衣人低声道,“要不然,尸体放在这,你放心?”
“那倒是。”粉无常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现在满意了?”雨衣人道,“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种要参观停尸房的顾客,一般人都不敢走进去,怕惹上晦气。”
“我不怕。”粉无常现在的表情已经轻松了许多,“人活着的时候都没啥好怕的,死了有啥好怕的!”
雨衣人沿着走廊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说:“你这个观点不错,我认同。”
粉无常继续道:“对了,你们这招不招工人啊?”
雨衣人扭过头来,盯了一眼粉无常,眼神有些古怪:“你想在这干?”
“不是我,我帮我一个朋友问问,他刚从号子里出来,不好找工作,你这里我猜也不大好招人吧。”
“年纪多大?”
“三十多岁。”
“太小了。”雨衣人继续往前走,“最好是五十岁以上的。”
“为啥?”
“见得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雨衣人道,“而且,年纪大,欲望就少,欲望少,看见的东西就少。”
雨衣人的话里似乎暗含某些人生哲理。
粉无常不由地好好看了看雨衣人的脸,他的鼻子很高,有点鹰钩鼻的感觉,面色阴郁,一看就是长期生活在压抑阴沉的环境之下。
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除了那个鼻子之外,别的都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能隔着帽子看出他的脑袋尖尖的。
雨衣人走出了铁门,在铁门口等着粉无常。
粉无常偷偷看了一眼雨衣人手中的那串钥匙,其中一把钥匙很长,应该就是开这扇铁门上的锁的。
粉无常走了出去。
雨衣人果然用那把钥匙将锁锁上了。
随后,他将钥匙挂在了腰间,走到桌子旁,道:“先交押金。”
“还要交押金?”
“不交押金我怎么给你安排炉子,怎么给你安排工人,难不成你是在逗我玩?”雨衣人的语气变得不善了起来。
“好吧,多少?”
“三百。”雨衣人道,“多退少补。”
粉无常拿出钱包,给了雨衣人三百大钞。
雨衣人随手给他写了一张条子,按了一个手印,递给了他:“到时候凭这个东西来取押金,放心,我们是正规火葬场,不会坑你这三百块钱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
“万一你那尸体发生点什么古怪的事呢,我们还要请道士,那时候钱就要从你这里面扣了。”
粉无常这下明白了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火葬场的套路深啊,别看着就是烧一具尸体,可是里面坑蒙拐骗的学问还是很深的,而且,哪怕有人真的被坑了,估计也不会有人到处声张,或者闹事之类的。
毕竟,这里可是离阴间最近的地方啊,任何人只想着离这里远一点,可不想跟这里产生关联,更不想跟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交完定金,办完手续之后,粉无常就跟着火葬场的雨衣人走了出去。
外面还有一道门,雨衣人再次摘下钥匙,将铁门锁上了。
锁上之后,就在他刚刚将钥匙挂在腰间的时候,粉无常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朝前倒去。
雨衣人本能地抬起手去扶粉无常。
粉无常一只手拽住了雨衣人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扶住了雨衣人的腰间。
一声轻微地“哗啦”声一响即逝。
粉无常看了雨衣人一眼,笑道:“你们这有点邪乎啊,这都不让我走了,非得让我跪下磕头是咋滴!”
“你刚才是不是对尸体不敬了?”雨衣人一本正经地问。
“倒是有可能。”粉无常撅了撅嘴道。
两个人朝前走去。
雨衣人朝着后院走去,粉无常朝着大门口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问道:“你们这有洗手间吗?”
“嗯?”
“就是厕所。”
“跟我来。”
粉无常再次跟在了雨衣人的背后。
在通往后院的路上,一个墙角旮旯里,有一个小屋子,有一扇破门,门上的洞可以直接看到里面,这个门等同于没有,旁边的墙壁上写着两个血红色的大字:厕所。
没有男女的标识,门口堆着一堆的杂物。
雨衣人指了指那个破门:“这。”
“好的,谢了,我有些憋不住了……”粉无常快步朝着里面跑去。
一推开门,没有闻到臭味,反而闻到了一股药水的味道,看来这里的厕所还是经常清洗的,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脏乱。
厕所里面倒是跟普通的厕所没啥差别,只不过要是在这里上大厕的话,透过门上的洞口,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当然,外面的人如果路过的话,只需要微微低头,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春色了。
里面有一坨狗屎,似乎还是新鲜的。
粉无常在里面站了一会。
他当然不是来上厕所的,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摆脱掉这个雨衣人,同时可以留在这里。
他的手里篡着那把钥匙。
钥匙原本冰凉无比,现在被他篡的已经发热了。
他趴在门边上,透过那个破洞往外面看去。
雨衣人进入了后院中的一个房间里,不知道干嘛去了。
显然他还没发现自己的钥匙已经被粉无常给悄悄顺走了。
粉无常又等了一会,然后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火葬场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
整个天幕逐渐黑了下去,黑夜即将来临。
一阵冷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粉无常浑身哆嗦了一下。
这时,他忽然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急忙扭头。
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厕所的那扇破门在冷风中轻轻动着。
似乎刚刚进去了一个人。
粉无常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悄然贴墙藏好,静静聆听和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厕所里面没有声音。
好几分钟过去了,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去。
粉无常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在这样的地方,人的神经难免会控制不住地处于绷紧状态。
眼看着夜幕即将来临了,他走到了铁门前,打开了第一道铁门上的锁,迅速走进去,然后又打开了第二扇铁门的锁,这扇门通往停尸间。
打开两扇门之后,他匆匆回到外面,将那串钥匙扔在了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上。
毕竟上面的钥匙不止停尸间这两把,要是雨衣人发现钥匙不在了,肯定会下来查看的,而且,有可能还会怀疑到粉无常的身上。
为了减少意外发生的概率,粉无常只能这么做。
做完这些之后,粉无常快步走进了铁门里面。
就在他走进铁门之后,外面的厕所门忽然轻轻被推开,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从里面走了出来,它的双眼带着一股深沉的忧伤和孤独,它盯着那道铁门,发出一声叹息,像是个老头一样。
粉无常将锁翻转过来,让其看起来像是锁好了一样。
接着,他走进了里面。
里面阴气森森的。
而且,寒冷异常。
粉无常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紧张地往铁门外望去。
外面已经开始变黑了,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粉无常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那张桌子,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他在等待着。
等待着子夜时分的降临。
那样,他就可以去拔牙了。
拔死人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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