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
天空阴沉,细雨飘摇。
霍见归一路打车,赶到了郊区以北的一个村落。
那个生物学教授的老家就在这个村落里。
从外面看,这是一个小村落,其实进去之后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别墅区,只不过是建成了村落的模样。
住在这里面的人大多是一些隐居的高人,或者是退休的干部,亦或是一些艺术从业者。
静谧。
这里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静谧。
鸟语花香,郁郁葱葱,远处还有一座小山,不知是真山还是假山,有一条小河从村落中蜿蜒而过,河水永远都是清澈的。
不远处还有一片树林,树林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他们平时都可以去树林中打猎。
霍见归来过这里一次,那一次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觉得自己以后老了的话,也要找个这样的地方隐居才行。
那名生物学教授姓丁,名叫丁仁,大家都叫丁教授,但是丁仁更喜欢别人叫他老丁。
老丁的家在最后一排最里面一座。
霍见归来到了门前的时候,老丁的媳妇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在进入村子里的时候,看守的保安早就已经通知老丁家人了,要不然,霍见归根本进不来。
老丁的媳妇五十多岁,但是脸上皱纹很少,几乎看不到,腰杆很直,身材也包养的很好,一张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给人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
“小霍,来啦。”老丁媳妇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师娘好啊。”霍见归微微弯腰,这是对老丁媳妇莫大的尊重,他之所以叫她师娘,也正是因为老丁曾经给他过很大的帮助,无形之中,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师傅。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啊。”老丁媳妇道。
霍见归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的。
他今天没带礼物。
霍见归有点没有理解过来。
老丁媳妇忽然哈哈大笑:“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啊,快进来吧,孩子,老丁已经在等你了,他说每次你一来,肯定有大事。”
霍见归笑了笑,走了进去。
其实,老丁媳妇这人有点怪,也不是说她不好,而是有时候总会说出一些让别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比如说刚才的带礼物,还有之前,她还说霍见归的女朋友很漂亮云云,其实霍见归从来都没带女朋友来过。
霍见归跟着老丁媳妇进了院子里。
院子打扮的很别致,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平静了下去,开始享受这样的氛围了。
不得不说,老丁媳妇在打扮家庭这一块还是很有心得的。
穿过院子,里面有一个小花坛,里面载着很多花草树木,有的已经开花,能闻到一股芳香味,让人的心情变得更轻松了。
走过花坛,前面有几间房。
老丁媳妇将霍见归带到了东边的房门前,她轻敲了一下房门:“小霍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一个有些细弱的声音。
老丁媳妇推开房门,霍见归走了进去。
老丁媳妇关上了房门,她没有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简单但别致,让人一看之下就有很深的印象。
一排沙发,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几,几个圆木凳子,还有一个大书桌,书桌后面是一排书架,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躺椅,右边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左边的墙壁上也挂着几幅油画。
书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着四个字:向死而生。
很沉重的四个字,但是解读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老丁正坐在茶几对面的圆木凳子上,在沏茶。
茶香飘来,带着淡淡的涩味,还有股灰味,像是水泥一样。
老丁穿一身简谱的麻衣,像是修士穿的那种,穿着一条短裤,没有穿鞋,光脚板。
“丁老师。”霍见归叫了一声,微微弯腰,以示尊敬。
“小霍啊。”老丁没有抬头,依旧在缓慢地沏茶。
“老师,实不相瞒,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霍见归直接开门见山,这是他行事的作风,他不喜欢模棱两可,况且现在时间也不允许。
“先尝尝我的新茶。”老丁依旧没有抬头。
茶已沏满。
霍见归将身子凑过去。
老丁将那杯茶拿了起来,举在半空。
霍见归站起了身子,弯腰去接。
茶杯的把手在老丁的手中捏着。
要想拿这杯茶,要么老丁将茶杯放下,要么霍见归直接去触碰茶杯的杯壁。
而触碰杯壁,一来肯定很烫,二来是一种不雅的行为。
老丁并没有放下,依旧捏着茶杯的把手。
霍见归的手微微一停,随后,他将手掌摊开,用掌心对准了茶杯的杯底。
他已经看见杯底有个小垫。
茶杯放在了霍见归的掌心。
老丁松开了手指。
霍见归端着茶杯缓缓坐在了凳子上,然后用左手旋转了一下被子,右手拇指上扣,捏住茶杯把手,用口轻轻吹去了上面的一层热气。
老丁的头抬了起来。
他的脸上满布皱纹。
距离上一次见到老丁,已经一年过去了,记得那次,他的脸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皱纹。
仿似一年之间,老丁就老了五六岁。
老人老起来总是很快。
有时候,一夜之间,就仿似数年。
霍见归轻吸了一口气,和老丁四目相对。
只看了一眼,霍见归就吃了一惊。
之前,老丁的右眼中有一块黄斑,黄斑只有丁点大小,不仔细看的话可能还看不出来,但是现在,黄斑已经长的很大的,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使得他的右眼看起来惨黄一片。
有点吓人。
老丁面色平和,端详着霍见归。
“小霍,尝尝茶。”
霍见归低头喝了一口茶,有点烫,但是味道却很足。
香甜中藏着一股苦涩,有点咖啡的感觉,但相比咖啡,多了一层清新和自然,像是大自然中的风,奇怪的是,里面还有种泥灰的味道,他品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味。
霍见归点了点头:“好茶。”
“这茶是今天刚到的,还没有名字,你起一个。”
霍见归略微沉吟:“沙漠中的风,怎样?”
“沙漠中的风——”老丁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好名字,就是它了。”
随后,老丁端起了自己的茶杯,缓缓喝了起来。
就这样喝茶喝了十分多钟之后,两人聊的大部分都是关于茶的内容。
虽然是在聊茶,但实则是在聊人生。
霍见归很清楚,也很明白。
包括最开始的茶杯把手的转换,就已经点名了一些道理。
茶已经喝了两杯。
霍见归道:“老师,我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他再次说了出来。
老丁看着他道:“鬼?”
“是的。”
“什么样的鬼,连现在的你也搞不定?”
“他应该是早些年的鬼,而且,身上有很多印记,我猜是生前受了很多的苦,导致他现在一直不肯散去,而且,变本加厉地害人。”
“是一只恶鬼。”
“他害的是一些无辜的学生。”
“哦?”老丁微微一笑,似乎了然于胸。
“笔仙,学生们玩笔仙把他召唤出来了。”
“怕不仅仅是笔仙吧。”老丁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我觉得你身上也有一股别的能量。”
老丁是研究生物学的,在他的研究范围领域中,所有的生物,都是有能量的,包括树木,河流,甚至是一块石头。
如果他说一个人身上有别的能量,那就是这个人被别的生物给侵犯了,有可能是被狗咬了一口,有可能是被有毒的花草扎了一下,也有可能是被死去的魂魄附身了。
“什么能量?”
“阴柔的能量。”老丁道,“你端茶杯的时候,小拇指翘动了一下。”
霍见归微微一愣,他轻咬了一下牙关,脑中出现了凌美的脸。
老丁道:“有些时候,不是人在作孽,是物在作孽,放下你心中的禁锢,从更高更远的层面上去看待这件事。”
霍见归低头沉思不语。
老丁拿着茶杯道:“这个茶杯是我死去的老友一直在用的茶杯,我在每次喝茶的时候,都仿似感觉他正在和我交流,我喝进身体内的每一滴水,都仿似有他的能量在里面。”
霍见归看着那个茶杯,同样看着自己的茶杯,他不知道自己的茶杯是哪个死去的人的。
老丁继续道:“任何生物都有能量,能量伴随着情绪的起伏有所涨跌,在死亡的时候,降低到最低值,但是却并未散去,而是浓缩成了一个小球,这个小球飘在空中,像是无根的浮萍,游荡着,摆动着,等待着——”
霍见归轻咬了一下牙关,他似乎看见茶杯中的水在微微荡漾。
“有的人死了,能量会附到一块石头上,沉入海底,有的人死了,能量会附在一只蝴蝶上,随风起舞,有的人死了,能量会附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控制他的言行举止,有的人死了,能量会附到一根钢笔上,用它来写字——”
老丁喝了一口茶道:“机缘不同,死时的能量值不同,那么附身物体也会不同,能量太弱,进不了强壮的生物体内,只能进入一块尘埃,或者是一片茶叶中。”
“能量值最小的就是自然死亡,子孙齐全,了无牵挂,能量值最强的当属自杀或者他杀,甚至有些人会使用别的方式将死时的能量值拔高很多倍,让他死后可以拥有更多的能量,来完成一些生前无法完成的事情。”
老丁幽幽地说着,一边说着,一边喝着杯中的茶,好像他说的东西是一些花鸟虫鱼一般轻松的话题,殊不知,他们现在正在谈的是人类死后存活状态的大命题。
这是一个沉重的,让全人类好奇,又感到害怕的话题。
霍见归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上次他已经听过老丁讲述他的研究命题,但是一年之后,再听,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了。
“不要拘泥于事上,也不要拘泥于人上,有时候可以转变一下思路。”老丁微微一顿道,“看一看周围的物体,那些看似死气沉沉的物体,说不定就蕴藏着某个死去的人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能量。”
霍见归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老丁继续道:“当然,有的人能量会分散成很多很多的物体,比如有个人死了,他的残存能量附身到了一棵树上,多年之后,这棵树被杀了,树叶子做成了药草,树干做成了一万张纸纸张,十块木板,或者五千双一次性筷子,树根制造成了古董玩物,那么他的能量也有可能被分割成了成千上万片,要想彻底驱散他,那么首先你要将他残存的所有能量全部汇聚起来,一点一点驱散,这个工程量无疑是巨大的,且几乎不能完成的,但是就算不驱散,他的能量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千上万片,几乎等同于没有了,驱散也根本没有意义。”
霍见归仿似看到了一片新的天空,过去的时候,他总是沉迷于自己的潜意识理念中无法自拔,现在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老丁的生物学能量传递理念。
有些理念看似不同,实则相互贯通。
当然,他的明白,在老丁看来,可能只是初窥门径而已。
霍见归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老师,我喝的这杯水中,有可能就蕴藏着十几个人的能量魂魄,对吗?”
老丁微微一笑,他那惨黄色的右眼中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芒。
光芒一闪即逝。
他的眼里像是藏着一颗珍珠。
霍见归站起身子,朝着老丁鞠躬:“老师,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老丁轻吸了一口气,继续沏了一杯茶道:“知道这茶为什么没有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它正是很多人的骨灰酿成的。”
霍见归微微一愣,霎时感觉自己的胃部有些抽搐。
老丁笑道:“这是最直接的,最完整的提取能量的方式。”
霍见归还没等说话,老丁又接着道:“我身体健康倒是不一定,不过活得久应该还是可以的。”
说罢,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皱纹,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一样。
霍见归听见这句话,心底一惊。
他虽然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但是隐隐约约之间,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这时,他又看到了书桌后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字画。
向死而生。
他有点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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