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近些年来已经发展成了超过原来成为上海租界精华的法租界。虽然建筑的优雅雅致还不如那里,但是喧闹和活力,已经远远的将其他的租界甩在了后面。各国的文化在这里交汇,各国的人种在这里川流不息。车声人声从白天一直响到黑夜。美国上海总领事馆,就在公共租界里面。
库柏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口前面,呆呆的向外面望去,看着从近到远一片繁盛热闹的样子。这是一片多么神奇的土地啊,富饶和贫瘠,文明和愚昧都在这片土地上融会在一起。这里的人民更是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面展出了多种多样的个性。这里的文明延续了三千年,每次入侵的异民族都会被融化包容在同一种文化当中。当几千年前和这个文明齐名的其他古文明们纷纷断绝,原来的人种在历史中消失了踪影的时候。这里却总没有断过文化的香烟。虽然经历了近百年的气运沉沦,但是似乎新一波的强势人物又走上了舞台,民族意识也开始觉醒,他们复兴的道路现在就要开始了吗?但是,真的在一个很年轻,很奇怪的人带领下呢。
库柏想着这一年和雨辰的相识,而且还有他在这一年在长江南北,外蒙东北掀起的场场风浪,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他今天在等一个重要的人物来到上海,并有关键性的汇报要向他提出。他不知道自己多深程度的参与到了中国的局势变幻当中。但是,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享受。
门铃轻轻的响了,一个穿着白色仆役服装的菲律宾用人推开了门,恭谨的向他道:“领事先生,您等的客人已经来了。”库柏微微点头,整了整身上本来已经很平滑的西装,大步走了出去,当他沿着扶梯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袖猎装的白头发中年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用镶金的手杖在翻着桌上的一堆报纸。那个做派,就象一个标准的英国佬。
库柏大声的笑道:“乔吉,真是很多年没有见了,这一路上来真是辛苦你啦!还好吗?”那个白发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库柏走进,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拥抱了一下。库柏笑道:“要喝点什么?”随即又是一笑,和叫做乔吉的那个中年人异口同声的道:“威士忌,加冰,不加苏打水。”这个中年人是现在美国国务卿菲兰德·诺克思的特别助理,也是库柏当年获得罗兹奖学金在英国剑桥读书时候的好朋友,两个人回国之后,因为斯文森的家族和美国现任国务卿的家族交往极其密切,他的事业自然一路飞黄腾达,而库柏却在遥远的远东做着一个小小的商务总领事,两人现在地位有别,但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见面,却感到由衷的高兴。
看着乔吉摆弄着手中的杯子,听着冰块在酒杯中碰撞清脆的声音。库柏终于开口了:“乔吉,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乔吉淡淡一笑,神色有些矜持:“我真累极了,本来在菲律宾正在执行国务卿先生的一项任务,但是突然接到了菲兰德的一封电报,说北京公使按照程序转报给了他一份你亲手写的报告,很有些异想天开,北京的公使说你有可能疯了。但是菲兰德却觉得有些意思,所以让我来听听你的想法。现在至少菲兰德先生对远东的局势非常关注。也许我们会在这里有所作为……海军的军舰真的糟透了,我在南中国海的时候有遇到了风浪,库比(库柏的昵称),现在我脑袋里面象有几只大象在跳踢踏舞,能让我休息一下再谈这个问题吗?”
库柏按着他坐了下来,看着乔吉的眼睛,诚挚的道:“乔吉,现在中国局势的发展容不得现在我们按部就班的讨论问题了。我知道国务院已经表态愿意参加调停,我们在远东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在远东的动作和获得的成果,也许能让国内摆脱现在麻烦的局面!如果你把我当作你的朋友的话,就应该好好的听我把该说的话说完。”
乔吉默不作声的看着库柏,他说的话已经是很直接了,也许真的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他此行前来本来就是菲兰德甚至白宫里面那个大胖子对库柏的建议怦然行动,不然会派他赶紧乘坐亚洲舰队最高速的军舰来到上海么?刚才的话,不过是故意拿桥而已。现在美国国内是威廉·霍华德·塔夫脱总统的政府,作为美国历史上的英雄,西奥多·罗斯福选定的共和党接班人,老罗斯福希望塔夫脱能继承他的政策,将国内的改革进行到底,打击现在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无法无天的大型托拉斯,改革整个政府,严惩贪污横行的国内情况,加强社会福利的建设。
但是塔夫脱显然不是老罗斯福的合格继承人,他完全采取了保守的政策,国内抗议骚动的风潮一日甚过一日。作为曾经作为菲律宾行政委员会主席,对于远东的帝国扩张很有兴趣的塔夫脱现在很希望在国外有所动作,取得某些成果,让他能获得上世纪末老罗斯福在对西班牙争夺殖民地战争当中赢得的威望。国内和他关系密切的大托拉斯也希望在远东进一步拓开市场,为什么就不能在中国打破旧大陆甚至日本的垄断呢?库柏来的报告正是时候,他们甚至认为,这是赢得今年大选的一样重要法宝。也许能够让共和党人再度执政下个四年。对于库柏,国务院也有所了解,他和远东政坛上面崛起的新星雨辰将军良好的关系,在长江拓展美国的市场和扩大美国的投资上面所取得的利益,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乔吉——全名是乔治·D·斯文森。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好吧,以前在三一俱乐部你就是出名的牛头狗,我认输,现在我坐在这里,拿出全部的精神,洗耳恭听。”
“这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机会,雨辰将军已经向我们表明了意见……”库柏的声音在客厅里面回荡,显得有些遥远,但是非常铿锵有力,表明了库柏坚华语背后已经胸有成竹的意志和他坚决的态度。
“……他希望和美国取得某种形式上面的联盟,可以是公开的,但是如果我们不方面,也完全可以是秘密的。这个同盟是有着非常广泛的合作基础的。中国可以全面向美国开放市场,并且作为太平洋西岸牵制英日同盟的我们的重要盟友,和菲律宾沿着南中国海的岛链采取某种军事同盟的方式,牢牢的控制着这个也许是西太平洋上最重要的地区。他们可以在我们的支持和……应该说是控制下进行币值改革,将整个经济和我们绑在一起。我的天,这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优异上等的合作条件!想想看,整个太平洋在未来成为我们的内湖!一个完整的古老的帝国全面接受美国的思想,加入美国的体系!”库柏的眼睛熠熠生光,如果他真的如愿能在中国取得这样的外交成就,那他在政坛上面的前途道路,将是多么的不可限量!眼前这个仰仗着家世,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老同学斯文森又能算得了什么?
“四亿中国人如果完整的统一在一起,并且在经济上面取得了某种成就,对于我们美国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市场?可以确保我们美国未来一百年的繁荣!而我们将取得多么优越的战略地位?当有一天需要我们面对旧大陆的时候,背后有一个多么坚实的基础!”
乔治·D·斯文森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咀嚼着库柏热情洋溢的发言。他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但是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有着诱惑力的提议。远东取得这么大的外交成就,雨辰如果在他们的支持下获得统一——他取得胜利的趋势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现在虽然面临着日本干涉的风险。美中同盟完全可以压倒现在西太平洋上的英日同盟!对于国内来说,获得一个完整的古老帝国,将是多么大的震动惊喜?他和库柏一样,虽然接受了罗兹奖学金,但是对于英国,却一点好感都没有。那也是在二十世纪初期美国政治精英共同的想法。这是一个转移国内注意力,并有可能赢得大选的好办法之一,乔治已经在心里面承认了,但是对库柏的嫉妒却让他沉默的还是不置可否。
库柏很明白他的想法,菲兰德国务卿派他以最快的速度从菲律宾赶到上海来,他已经知道了国内白宫那个300磅大胖子总统的真实想法。他微笑着最后再加一把火:“我的好朋友乔吉,我很愿意你能留在上海这个地方。这个外交交涉结盟的事情太过复杂了,需要你的全面主持,我很愿意在你的领导下面工作,就像在三一俱乐部时候一样,我们再来一次,如何?”他朝乔治挤了挤眼睛,尽是友好温情的意思。这个时候,可怜的乔治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需要见那个雨将军一面,有些问题,也许我要和他当面探讨一下。库比,你知道,这些大事情需要老板决定……但是我觉得,至少我已经被你说服了。”
“相信我,你会发现,雨辰将军他是一个绅士,嗯,很美国味道的绅士。”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北风从下午的时候就刮得越来越的疾力。雪原上面一片雾茫茫的,将一切都笼罩在雪尘当中,能见度非常的低下。这不是一个适合用兵的天气,气温也急剧的下降,也许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将所有在哨位上面活动,在荒原上面巡逻的步兵骑兵,都赶回了堑壕和掩蔽部里面。每年的晚冬,在东北的大地上面,都会有这样回光返照一般的几天狂风呼啸。中日在辽河两岸对峙的几万名军队,正好碰上了这个情况。
在辽河北岸的日军一侧里面,四千名已经完全做好准备的日军官兵却在这恶劣的天气里面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们嚼着厨师早就准备好的冰冷的红豆饭团,望远镜盒子似的饭盒里面还装着牛肉和鱼干,这出发前的最后一顿伙食,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甚至每个人还分到了一水壶盖子的清酒。在出发做绝死冲击的时候,再喝一口家乡的酒,就可以毫无挂念的去成神了!日本的下级军官们互相打着招呼:“九段坂见!”这次是为了挽回日本皇军军威的绝死冲击,敌人兵力数倍于他们,战斗力也毫不逊色,但是为了皇军的面子,他们这些精英军官们,只有义无反顾。和还能互相夸耀着所谓的男儿气概的那些年轻的下级军官们不同。士兵们每个人脸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人互相交谈。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鬼都不愿意出门的天气里面去送死。但是日军严酷的纪律已经让这些士兵成为了不会思考,只能服从命令的机器。在今天晚上,他们将越过战壕,渡过辽河,冲进中国安蒙军的阵地,不是杀死中国人,就是自己被杀死。
在日军的炮兵阵地上面,因为风雪已经完全掩盖了部队活动的迹象,大量的炮弹被骡马队艰难的运抵了发射阵地,在两个小时之内,他们要将两个基数的弹药全部运送到位。并在进攻的时候发射出去。朝鲜夫子在日本辎重兵的呵斥下,闷着头一趟趟的搬运着沉重的弹药。日军炮兵第五联队的大佐联队长佐渡横山在大雪天里面戴着皮毛帽子,板着脸和各个炮兵中队长下达了校正过无数次的射击诸元。能不能轰开安蒙军在前线广泛设置的障碍物,打哑安蒙军的火力点,掩护步兵“猪突”进安蒙军的阵地,取得辉煌的战果,就看他们这些拿着比步兵高15%薪水的炮兵啦!佐渡横山其实并不感到乐观,这样的低能见度的严寒天气虽然能够很好的掩蔽住他们部队发起进攻的突然性,但是对于炮兵来说,却是一场噩梦。因为不能根据观察校正射击,对前沿的覆盖打击只能是一次性的,下面就只能延伸射击,就是说剩下的工作,就全要看兵力不足的步兵部队的啦!他也曾经向大喜谷久藏提出过自己的意见,却被已经陷入了狂热的师团长阁下完全的否决了。关东军的不败名誉,在师团长阁下的看来,就只能在这次充满大和魂的猪突攻击当中来挽回了!
时间在等待当中慢慢的渡过,时间很快就要到预定发起攻击的晚间十一点了。佐渡大佐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1913年2月9日晚上10:55分了。再过五分钟,中日两国现在最精锐的部队空前血腥的一场战斗,就要马上发起。
何燧在十一点的时候正在看着后方转发过来的电报,他们安蒙军一直在做着迎接日军反扑的准备。但是日军的活动反常的安静。在今天下午天气开始变坏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这是日军将要利用发起攻击的好机会,命令前线部队全面戒备,下达了阵地彻夜的命令。预备队也完全集中到了最方便调遣的地域。但是随着天气的越来越坏,雪原上刮着速度很高的狂风,已经完全看不见前方十米以外的情况。加上气温的骤然下降,任何一个神志稍微健全的人都不会认为这种天气下面能够进行什么军事行动。他将部队全部安排进了避风的堑壕,事先挖掘好的掩蔽部,只要能挡风的地方都安排人进去,还把酒发了下去。对于南方人居多的安蒙军来说,在这种天气下面,防止冻伤是第一位的!对日军的攻击,要担心的是这恶劣的天气过完,但是还没有完全转好的时候!
他正在一封电报上面沉思着做着标记的时候,突然久经战场的军人直觉让他在掩蔽部外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听到了一阵咝咝的声音。他突然一拍原木做的桌子站了起来,油灯都被他震得一阵明暗不定:“日军的炮击!他们要突袭!”王挺和参谋们都被何燧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想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在那里有些神经质的举动。这种天气发起进攻,还要命不要?
但是爆炸声顿时就在整个前线几乎同时炸响,将呼啸的风声完全压了下去,在这个气候恶劣的天气里面听来,更是加倍的凄厉!大地整个都震动了起来,掩蔽部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在跳动,一发七十五毫米炮弹正好又命中了掩蔽部厚厚的覆土层,近在耳边巨大的爆炸声音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掩蔽部内所有人都被震倒,油灯咣当摔下桌子熄灭了,掩蔽部内一阵年轻参谋抑制不住的惊叫!日军空前猛烈的炮击,他们当真在这个恶劣的气候中发起完全出乎意料的突击!
强大的日军炮群反复的犁着安蒙军辛苦构建的防线,一团团桔黄色的火光在阵地上面此起彼伏的炸开,将鹿砦拒马,雪土和武器,人的残肢断臂掀上了天空。炮火的炸点密得分不出个数来。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重榴弹炮的威力更加的巨大,每一声轰鸣。都在安蒙军战线当中炸出缺口,将所有威力范围之内的东西都抛洒出去。炮群在前沿反复的拍击,钢铁的碎片尖啸着肆意的飞散,将安蒙军的前沿变成了恐怖的地狱。上次安蒙军才让日军尝到了炮火地狱的味道,这次日军就以更大的规模报复了回来!在前沿避风的安蒙军忠勇将士们遭受了相当大的伤亡。
何燧是司令部里面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爬起来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也顾不得是谁,伸手就去摸桌上的电话,桌子早就被震倒了,他在地上摸索到了电话,拿起来摇了几下,还好日军的炮火此时集中在前沿,没有向纵深打击,和后方炮兵群的电话很快摇通叫到了,半天才听见安蒙军炮群司令,也就是总部炮兵参谋主任魏大河炮兵少将有些惊惶的声音:“哪里?哪里?哪里的电话?”
何燧对着耳机子大吼:“炮群给我开火!封锁辽河!不要吝惜炮弹,让前沿变成日军不能通行的死路!给我打起精神来!听明白没有!”他摔下耳机子又摇前线各旅各团的电话,却已经叫不通了,电话线一定是被炸断。这时在剧烈的抖动当中,不知道哪个回过神来的参谋把油灯点着,掩蔽部里面恢复了微弱的光线,外面剧烈爆炸的火光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明灭不定。何燧吼了一声:“通讯兵,查线!”几个一直在待命的通讯兵拿起线拐子就冲进了弹片横飞的战场。王挺一拉何燧:“灼然,现在咱们要把预备队掌握好,做好向一线反冲击的准备!你在这里坐镇,我去抓预备队!走!”几个参谋顿时就跟着王挺也冲了出去。何燧守在掩蔽部里面,神色渐渐的冷静了下来。日军可真是一个硬对手啊!
安蒙军的炮群也开始吼叫了起来,二十四门七十五毫米野战炮,四十余门七十五毫米山炮,十多门一百零七毫米重迫击炮加入了炮火地狱安魂曲的合唱。炮弹在辽河上面反复的炸开,冰渣混着弹片四下飞舞,将中日两军的前沿变成了一个真正难以通行的死亡通道。双方上百门的大炮发射的闪光映照得整个天空都变得通红,满天飞舞的雪尘在闪光的映照下,就成了一副最惨烈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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