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时分,几人回到沪城。
当夜,林晓枫摆下了庆功酒,连一向不食荤腥的空海寺众僧尼,也破例畅饮了几杯素酒。
冀州暗雪已消,待来年春季,众僧便可返回空海寺。
大家都在喜悦,唯独燕云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万朽君并没有死,这次行动应该算是失败了。
宴会过后,众人各自离去,燕云霆却并未起身,原本在会上,他一直强颜欢笑,现在所有人都走了,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借酒消愁。
当然了,懂他的人也不会离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林晓枫为燕云霆斟满了酒杯,亲手举起递了过去。
燕云霆却摇了摇头,“要是换做几年前的我,任何事情都抵不过一觉睡到大天亮,但今非昔比了,天下大乱,日新月异,谁都不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林晓枫说道。
“但你知道的并不完全,”燕云霆又摇了摇头,“你没去过仙界,你不知道潜在了什么危险——
我听到万朽君曾言‘无相皇的目的向来都不是人间’,天地三分,无碍乎是九幽冥界,九霄仙界,九州人间,九幽的目的不是人间,那就只剩下仙界;
人间虽小,环境却比仙界和九幽复杂得多,其中最令人担忧的便是人心,人心所催化的仇恨与权利,所以才有了纳兰氏的叛变;
这么多忧愁,别说是明日,就是后日!明年!十年!只怕都难以解除。”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心里乱糟糟。
“责任多艰,你得一件一件解决。”林晓枫又要斟酒,燕云霆却捂住酒杯,还是摇头:
“可怎么解决?去杀无相皇?我还没那个本事。去铲除纳兰氏?我连纳兰元术一刀都接不了。自接下照但之后,我一直没停下过脚步,有时我自己都怀疑究竟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撑着我干这些事,事到如今,我已被这份责任压得快喘不过气了。”
“我理解你的累,但每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都一样——自瘟疫爆发后,我已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焦虑难眠,还不仅是我们,王掌柜,贺首领,以及城墙上的那些将士,此刻他们仍矗立于风雪中;墨门与公输的兄弟,为了制造火药和战船,熬了多少个日夜通宵;以及那些传信的昆仑山弟子,每日驾驶仙舟来回奔走数万里路;
或许他们比不了你的壮举,但他们恪守在自己的岗位,坚定自己的责任,保卫自己的家园,在我眼中,他们各个都是英雄,即使默默无闻。”
林晓枫的这一番话,谁听了都会往心坎儿里去。
山河还未无恙,谁又能停下脚步?
燕云霆揉了揉眉心,叹道:“今夜许是酒喝多了,发了发牢骚,但也仅仅只是发牢骚。”
“发牢骚时,就得喝酒,”林晓枫又为燕云霆斟满了酒杯,“关于九幽作乱之事,很快便会得到解决,而这次我们只需在一旁观摩即可。”
燕云霆眼睛一亮:“怎么说?”
林晓枫说道:“具体的行动计划我并不清楚,但苦无大师亲自找到我,让我帮他准备一艘仙船,明日便出发去雍凉。”
“去复仇么?”
“‘复仇’二字从大师嘴里说出来实在欠妥,他原话是:‘在自己即将凋零的生命中,为人间做一些事。’”
“这不是去赴死——”
“打住!这个字不吉利,大师是当世智者,他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林晓枫问道:“你去不去?”
于情于理,燕云霆都得去,何况宁若薇她们也在雍凉,许久未见,颇有想念。
“你也要去么?”燕云霆反问。
林晓枫点了点头,“宇文兄给了我一封信,他让我亲自送去长安给柳敬迟。”
“上次我帮他送信给欧阳冰雁,结果……”燕云霆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罢了,他这个人的计谋,根本不需要旁人去揣测。”
林晓枫也自斟了一杯酒,举杯对饮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不用必忧。”
“干。”
“干!”
……
次日清晨,仙船备好。
燕云霆,无戒,林晓枫,苦无大师及空海寺十三位长老站在仙船前。
白荣说他要留下来休一休息,跟着师太们好好学习禅道,便不打算跟去了。
临走之际,苦无大师将自己的锦斓袈裟转增给了尘空,并由衷叮嘱八个字:“戒躁静心,文武双禅。”
尘空捧着袈裟,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首时已泪流满面。
众僧尼皆潸然泪下,目送大师乘船西去。
……
第二日傍晚,航行了两天一夜之后,仙船抵达雍凉漠地。
西部冬季的沙漠,虽不像北方那般白雪茫茫,气温却也在冰点以下,特别是入夜之后,寒风卷黄沙,冷漠又肃杀。
燕云霆站在船头,对比着地图和指南针,再往西行五六十里,便可抵达楼兰城了。
最期待的,当属无戒大师了,他已有两年未曾见过爱人,所以从天亮时便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你得感谢我从仙界带回了仙船,不然光靠车马,从涠洲到雍凉,起码得两三个月的时间。”燕云霆笑着合上地图。
“又不是只方便我一个人,你不也是来见情人的么?他也不是么?”无戒指了指同站在一旁的林晓枫。
林晓枫呵呵一笑:“左姑娘只是我的好朋友,我顺道过来见见故人而已。”
燕云霆笑道:“无戒大师或许不知,左姑娘先前还要杀林先生来着,也不知为他们会何发展成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无戒说道:“以禅宗的角度来解释,只有一个‘缘’字。”
燕云霆斜眼一笑:“太傅与杀手,和尚与杀手,一定会成为继将军与妓.女、书生与狐妖后最津津乐道的民间故事。”
林晓枫不禁红了脸。
闲谈之间,楼兰城到了。
自进入雍凉以来,极少见到毒人的身影,即便是有,也都已腐烂成一具具枯骨。
楼兰位于沙漠中心,除了筑城的绿洲,周围全是黄沙,夏季酷暑,温度奇高,毒人最多不过三五个月便会被自然腐解。
楼兰城上空连封界都未曾设立。
“嗷呜,嗷呜……”
大漠入夜,狼鸣四起。
城外虽无毒人的踪影,却围满了一群饿狼。
十几个裹着棉衣,戴着面纱的女人,在一个黑衣男子的率领下,站在那不高的城墙上,用土制的弓箭,用烧燃的柴火,驱赶着逐渐靠近的狼群。
大漠食物匮乏,饿狼饥肠辘辘,它们疯狂地撞击着城门,有些妖兽化的狼,甚至能一举跃上城墙!
“该死的!好不容易逃过了毒人,却被这帮畜生给围攻了!老娘今夜便要下去将它们宰个精光!”
“酒酒不可!”
不等劝阻,一个性如烈火的女人已持剑跳出了城,可还不等她落地,十几头饿狼已飞扑了上来。
她斩出一道剑气,逼退了一波,而后又聚拢了一波,狼可不比毒人,它们很聪明,也懂得群体攻击。
几头狼从前方吸引丁酒酒的注意,几头狼从背后发动袭击。
“酒酒小心——”
“散!”
一阵佛光乍现,吓得狼群落荒而逃,无戒从天而降,一把拽住丁酒酒的手腕,将之带回了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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