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轰然消散。
不怪陶文扬没有认出来,当初他见容久的几次,对方都戴着面具,只露出了上半张脸,如今这两者乍一分开,他确实没往一起想。
况且容久恶名在外,除了随父亲拜见时的匆匆一瞥,他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更遑论记清模样。
陶文扬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我……下官不知提督大人到此,无意冒犯,还请恕罪!”
原颜朱赶忙上前打圆场:“诸位息怒,陶公子也并非有意,打杀起来,也扫了几位的兴不是?”
容久眉头略松,收刀退回浮寒身后。
陶文扬跌坐在地,两名家仆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让到一边。
几人正要拐进三楼,陶文扬看着容久,心中疑惑愈深。
他下意识开口:“提督大人,您这是……”
沈莺歌脚步一顿,心想。
不好,要露馅。
心念陡转间,沈莺歌侧首看向陶文扬,目露威胁。
她冷声道:“知道太多的人命不长,督主的事岂轮得到你来打听,还不快滚!”
陶文扬正欲奉承几句再退下,然而刚一抬眼,就撞上了容久的眼神。
容久站在沈莺歌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背影,衔着霜锋的薄情眉眼微压,桃花眼尾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还没等陶文扬从“千岁爷在看着一个侍卫笑”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就见对方眉梢一挑,前一刻还隐含笑意的眼睛在看到他时眸光骤冷,里面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
还不快滚?
陶文扬看懂了,在他尚未分清自己是因威胁,还是因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而感到惶恐之前,就已经带着家仆屁滚尿流地离开。
小小的风波过去后,原颜朱带他们来到左侧走廊尽头的雅间。
他招待几人坐下,待茶水点心送到房内后,有些歉意地开口道。
“方才让几位受惊了,原某在此向各位赔礼,还请稍等片刻,在下会让人送揽月酒上来。”说完,他便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原颜朱一走,房中再没外人,浮寒立刻像火烧屁股似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他长舒了口气,看向沈莺歌:“差点就露馅了,还好你小子机灵。”
说完,他又向容久请示道:“督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墙边安置着几样乐器,容久站在一架古筝旁,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琴弦。
琴声清洌,余音悠悠。
容久答非所问道:“他应当看出你我的身份了。”
沈莺歌蓦地抬眼看向他。
浮寒惊道:“谁?那位原先生?可方才应歌明明打断了陶文扬的话,我们也并未露出马脚,他从何处得知?”
容久敛眸,沉默不语。
沈莺歌细细回想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恍然大悟。
她道:“他确实已经发现了,只是并未戳破,还记得他方才说的话吗?”
“什么话?”浮寒回忆了几遍,也没发现有何端倪。
“他方才为陶文扬求情,以及说要送酒道歉时,说的都是‘诸位’或‘几位’,若不是看出了你们的真实身份,他应当只对你这个‘九千岁’说这话才是,又怎么会把我和督主算进去。”
说到这里,沈莺歌眼中浮起几分钦佩笑意:“不愧是拈花阁的主人,周旋于众多有权有势的客人中,还能独善其身,让人挑不出错处,他一定不简单。”
容久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向沈莺歌。
显然,她说对了。
浮寒回过味来,面露难色:“那这可如何是好?”
容久轻笑了声,一袭黑色劲装愈发衬得他面目凉薄。
“不止如此,在与我们照面时他便已生了疑心。”
容久难得愿意多解释一句,唇边衔着不甚明显的赞许笑意:“但此人进退有度,懂得恰到好处地装傻,是个聪明人。”
浮寒犹疑道:“那……”
“按计划进行,至于查案的事……”容久瞥了眼沈莺歌:“由你负责。”
敲门声响起,浮寒赶忙坐回去,理了理衣袍:“进。”
知更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将酒菜放在桌上。
他怯生生地打量了几人一眼:“原先生说让我给几位贵客送酒来,方才因我而连累到你们,深表歉意。”
见那两人一真一假的都碍于身份冷着脸不说话,沈莺歌只好挑起沟通的重任:“这便是揽月酒?”
知更点点头:“是。”
“原先生怎么没来?”
知更见她不像另外两人那样板着脸,脸上怯意缓和些许。
他抿抿嘴,有些拘谨道:“原先生被其他事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等下便会来招待贵客了。”
容久忽地冷声道:“他还说什么了?”
知更想起他拿刀架在陶文扬脖子上的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颈。
“原先生还说,几位若是要人献艺助兴,可随时吩咐,只是花魁南柯姑娘近日身体不适,无法见客,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他便逃也似的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知更说这番话时一板一眼,像在背书似的,应是在原封不动地转述原颜朱的话。
只是沈莺歌救下南柯后,就将人带到了东厂,拈花阁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南柯姑娘。
看知更的样子,南柯出逃这事暂时还未传出去,至少在拈花阁内,只有原颜朱知道。
而他借由知更之口特意提及,想必是已经知晓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之后,容久与浮寒留在房中,沈莺歌则出门探查,看能否发现郡王案的相关线索。
她已有了些头绪,但奈何在拈花阁人生地不熟,一时竟无从下手。
正当沈莺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走廊上迎面走来个下人打扮的小丫头,她见沈莺歌徘徊不定,便上前询问。
“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沈莺歌灵光一闪,问道:“我看陶公子也来了,我与他是旧相识,理当前去拜会,只是方才没顾得上,你可知他在哪间房?”
“可是御史大人家的陶公子?”
“正是。”沈莺歌应道。
小丫头指向三楼右侧的一间房,道:“在那儿,他每次来都在那间。”
沈莺歌道过谢,便朝小丫头指的位置走去。
陶文扬回到房中好不容易才平复心跳,又听见敲门声。
他一边吩咐家仆去开门,一边不耐烦道:“谁啊?”
门一打开,正是沈莺歌。
她看向房内的陶文扬,笑道:“怎么,片刻不见,陶公子就不记得人了?”
陶文扬惊得险些没从凳子上掉下来。
他连忙迎到门口,笑容谄媚:“可是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沈莺歌板起一张冷脸,狐假虎威道:“你可是差点坏了督主的大事,不过督主有意让你将功折罪,所以派我来问你,可知花魁南柯住在哪间房?”
陶文扬得知她并非来兴师问罪,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指了指头顶:“这里的姑娘和小倌都住四楼,千岁爷进了最左边那间房吧?花魁的房间就在你们上面。”
陶文扬常年流连烟花柳巷,对拈花阁的规矩更是如数家珍。
他分外热情,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其中就包括,一至五楼接待不同客人的规矩。
沈莺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多与他废话,三言两语便将其打发了。
她转身走向楼梯,正准备上楼看看,却突然僵在原地。
背后的陶文扬还在冲她喊:“在风月街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也请大人在千岁爷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关门声响起,陶文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美滋滋地回屋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死角处,容久正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倚墙而立。
他看着呆愣的沈莺歌,语气中带着股子撩人又危险的笑意:“本督有意让他将功折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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