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其他人见状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也传到了匆匆赶来的逐暖耳中,他正欲进门的脚步一顿,又迅速恢复如常,走到容久身侧站定。
浮寒顾及面子,绷紧了脸维持着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巨震。
死定了,这家伙今日绝对死定了。
为了查案竟敢要督主去青楼,这般大逆不道的法子亏他能想得出来,怎么敢的啊?
不止是他,在场其他人无不觉得沈莺歌是在自寻死路,毕竟容久对触怒自己的人可从不心慈手软。
沈莺歌怎会不知自己此举着实冒险,但眼瞧着天色渐暗,三日之期中一日将过,她若再找不到突破口,只怕到时候就真的要进诏狱了。
反正横竖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沈莺歌故作镇定道:“属下从前虽无福踏足拈花阁,但也曾有所耳闻,那里除姿色各异的美人外,其才艺与特制的揽月酒也是一绝,不少有名望的文臣墨客也正是因此慕名而去……”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
“况且,督主是为了查案才行此无奈之举,上无愧于陛下信任,下可还世人一个真相,还能早日让郡王入土为安,稳定惶惶民心,此乃忠义两全,无人会因此说三道四。”
“督主深明大义,就算属下不多嘴,您也定能想通其中利害,所以,还望督主应允。”
沈莺歌说完便垂首不语,心中却在暗自谋算。
容久看似喜怒无常,但也并非滥杀之人,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想借此搏一线生机。
屋外狂风怒号,横冲直撞地拍打着窗户。
而屋内——
若是沉默有声,此刻一定震耳欲聋。
众人都垂着头,当自己是听不到看不见的木头人,心声却一个比一个精彩。
孔川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一根木头,从沈莺歌提出让容久前往拈花阁时,他便满脑子都在想,这是他能听的吗?督主会不会一气之下牵连旁人,将他们也一同灭口?
浮寒看着沈莺歌目露诧异,内心直呼好家伙,这人可真不是一般的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颠倒黑白,死的都能让他说活了。
倒是逐暖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过分冷静的目光在沈莺歌身上一扫而过,带着几分审视,很快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收回视线。
茶杯被放回桌面,磕出一声轻响。
容久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嘴皮子倒是利索。”
烛光为他的轮廓边勾出一圈暖黄光晕,削弱了方才逼人的锋利寒意。
沈莺歌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容久看来不值一提,寒潭似的眸子并未因此掀起半分涟漪。
但他静了片刻,忽然道。
“半个时辰后,去东厂门外侯着。”
说完,他挥退众人,只留下了逐暖和浮寒。
正装木头的一干人等顿时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屋外。
沈莺歌刚走出门,孔川便跟了上来。
他一脸后怕地长出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今天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
沈莺歌笑了笑,答应改天请他喝酒赔罪。
冬日里天暗得极快,不过转眼,夜色便悄无声息地笼起了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
沈莺歌赶到东厂门口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好在雪地亮堂,门口还有灯笼照明,尚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在门前来回踱步。
走了几圈也没看到人,她忍不住想到。
该不会是自己误解了容久的意思,其实他只是想给她个教训,例如让她冻成冰雕?
好在容久还没真的无聊至此。
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沈莺歌抬眼望去,只瞧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遥遥而来,车轮慢悠悠地碾过地面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那车身由名贵的胡桃木制成,车舆顶盖下坠着两只御赐金铃,就连车轮上都有鎏金花纹装饰。
任谁打眼一瞧,都仿佛看到那上头刻着“富贵”两个大字。
五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在东厂门前停下。
面覆银甲的乌黑骏马气势轩昂,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得极好。
马儿打了声响鼻,呼出一团白气,蹄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踏了踏。
逐暖收拢缰绳,见沈莺歌还在发愣,便招呼了声:“还不快上车。”
沈莺歌晕乎乎地走过去,踩着车凳走上马车,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数不清的银子上。
直到在车里坐下,她仍在发呆,不知神游何处。
马车平稳地驶过街巷,直奔拈花阁所在的风月街而去。
外头天寒地冻,车内却温暖如春。
沈莺歌回过神,这才迟钝地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车内除了她,还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的人一身锦衣华服,却满脸有口难言的憋屈神色,他每一根头发都似乎在叫嚣着救命。
而坐在沈莺歌对面的人,一身精悍干练的侍卫打扮,浑身气度却让人难以忽视。
上位者惯有的泰然自若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他不但对前者如坐针毡的模样视而不见,好像还丝毫不觉得这一幕会对他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见沈莺歌终于不再发呆,他才漫不经心地收起嘲弄神色。
他嘴角笑意讥诮:“本督还当你是被摄去了魂魄。”
沈莺歌再次呆立当场,结结巴巴道:“你……他……怎么……”
容久怎么会和浮寒换了身份啊!
是她被冻得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吗?!
像是在逗弄宠物,沈莺歌精彩纷呈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容久的恶劣趣味。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看向摆放在马车中央的暖炉,神情专注又懒散,仿佛能从那上面盯出朵花儿来似的。
初时的震惊过去后,沈莺歌也回过味来。
怪不得容久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她的提议,现在看来,此去拈花阁,他应该还有其它更为隐秘的理由。
沈莺歌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一旁浮寒投来的幽怨目光。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明明是这家伙胆大妄为地提出建议,没受罚就够让人意外了,怎么最后受苦的是自己啊!
这合理吗!啊?
况且,若不是之前自己打赌输了,坐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逐暖才对!
外面驾车的逐暖无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想着应该是风吹的,便没放在心上。
马车一路招摇而过,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刚在拈花阁门前停下,便有两名小厮殷勤地从里头迎了出来。
沈莺歌率先跳下马车,仰头望去。
拈花阁不愧为名满大雍的第一青楼,飞檐反宇,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之气扑面而来。
但它并不像其他青楼那般乌烟瘴气,也没有衣着花红柳绿的姑娘在门前揽客,倒是处处透露着诗情画意。
看上去更像是一家可以谈诗论赋的茶楼。
在沈莺歌打量面前楼宇的时候,浮寒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身穿容久的常服,尽管被那繁复的衣衫搞得浑身不自在,还是不得不尽力模仿,半张银白面具戴在脸上,乍一看去,倒还真有几分容久的影子。
而容久在走下马车的同时,周身锋芒瞬间一敛,存在感顿时弱了许多。
他半垂着头,仿佛真的只是个沉默寡言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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