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乔佛里逛到了临近红堡正门的王座厅。
看见门外聚集着的请愿百姓,他突然来了兴致,当即让猎狗开道,穿过密集的人群。
通常来说,国王这时候应该正坐在王座厅的铁王座上,听从民众的请愿申诉,主持正义,宣布判决。
劳勃国王显然不在此列。
河对岸御林的狩猎活动占据了国王的绝大部分时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则由“国王之手”首相琼恩·艾林日常代理。
迈进王座厅大门,正对面高台上那狰狞恐怖的铁王座立刻霸占了乔佛里的视野。
近三百年前,坦格利安家族的征服者尹耿首次统一七国。
其座下的巨龙“黑死神”贝勒里恩喷吐龙炎,将征服战争中臣服者奉上的剑刃尽皆熔化。
满布尖刺、利角、扭曲金属、象征着王权威严的铁王座随之诞生。
龙王尹耿还因此留下一句名言——“国王不应坐的轻松。”
听起来很帅气。但真的面对这王座,乔佛里却突然理解了那些坦格利安国王的痛苦。
不能靠着椅背,时刻要小心前后左右的尖刺利刃,简直是上刑啊。
乔佛里可不会委屈自己。国王的宝座怎么能是这种玩意呢?早晚把它换了!
欣赏过铁王座的风采,乔佛里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踩着大厅中央两列地砖上的吐火巨龙纹向前走去。
此时王座厅正在休息,下一批请愿的人还在等候传召。
铁王座上琼恩·艾林正襟危坐。
御林铁卫曼登·穆尔、马林·特兰伫立在高台两侧。
王座阶梯下的议事桌旁依次坐着五位御前大臣——法务大臣蓝礼·拜拉席恩、海政大臣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财政大臣培提尔·贝里席、大学士派席尔、情报总管瓦里斯。
沿途两侧高墙上曾经高悬的巨龙头骨早已换成描绘劳勃国王狩猎情景的挂毯织锦。
挂毯下站着上百位骑士、贵族与仕女。
观礼的众人则站在靠内的两侧走廊上。最内侧是两列维持秩序的“金袍子”,个个全副武装、肩披金色的披风,好不威风。
瓦里斯会意地替众人发问,“尊敬的王储殿下,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视察了呢?”
乔佛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平时风度翩翩,做事愚蠢残忍,这才是典型的“他”。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看看请愿罢了,提前学学嘛。”
他坐上铁王座的那一天会比人们预料的早得多。
乔佛里澹然扫视着面前这些人。
老当益壮的首相面无表情,秃头的二叔史坦尼斯眼神凌厉,其他人的态度看起来都很友善。
首相和二叔是确凿的敌人无疑,但别的也不值得信任。
“诸位大人,这里有我一个座位吗?总不能让堂堂王储也站着吧。”
乔佛里表现得有礼有节,如果不加最后一句就更好了。所有站着的人脸色都不免有些变化。
琼恩·艾林开口了,“给王储殿下准备座椅,绣着宝冠雄鹿那张。”
国王的雄鹿,可惜你不是啊,乔佛里·维水?
出生在王领的私生子统一冠以维水的姓氏,但孪生姐弟的不伦产物包不包含在内,琼恩·艾林并不清楚。
他只能默默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尽管已经确定了乔佛里的身世,选择了支持史坦尼斯作铁王座的继承人,琼恩还是得把面上功夫做到位。
琼恩首相尽力压制着厌恶。
只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处理好劳勃的情绪和兰尼斯特家族,王国就能摆脱污秽的不伦血脉,重新回到正轨。
他暗自祈祷,希望明天查阅的文献能够有所帮助。
乔佛里单独坐到了铁王座和议事桌中间,列席观摩。这似乎是在暗示他不能在这里发表自己的意见。
传令人高声宣布,“请愿继续。”
几位商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谦卑地跪到铁王座前。
“启禀国王之手,诸位大人,我们五个是钢铁街武器商人的代表,最近……”
乔佛里没再关注这些。
绝大多数时候,王座厅都只担当着君临城政务中心的角色,处理着几十万人的大小事务,和他心目中的国家中枢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之所以进来,主要还是想在离开君临前看看自己今后各个对手在正式场合的表现。
听完请愿,财政大臣小指头率先开口,语气慵懒戏谑。
“生铁价格贵了一倍,这似乎怪不到铁王座上吧?还是你们指望国库出钱补贴?”
领头的商人连忙摇头,“怎么敢呢?只是市场最近很平稳,突然这样,背后…可能有人在捣乱。”
法务大臣蓝礼轻笑,“瓦里斯,到你了,你的小小鸟知道这个秘密吗?”
太监抚摸着自己身上海蓝色的光滑丝绸,漫不经心地回应,“或许我们的培提尔大人也能给出答桉。”
乔佛里嘴角弯了弯。小指头居然被告状了,有趣。
小指头却好像根本没听懂瓦里斯的暗示,“这就奇怪了,我怎么会比‘八爪蜘蛛’消息还灵通呢?”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
短暂的冷场之后,铁王座上的国王之手站起身。
“好了。以国王之名,培提尔负责在两周内让生铁价格恢复正常。谁有异议?”
培提尔伯爵躬身领命。
“谨遵指示。属下定竭尽全力,查清幕后黑手,还钢铁市场一个令人满意的经营环境。”
商人们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好千恩万谢地退下。
乔佛里看得分明。
王座厅里只是走个过场,武器商人们告状的结果早已定下,只要小指头不倒台,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也就是限期收手而已。
商人们看不清形势,在座众人也不是他们的后台,就只好吃点苦头了。
接下来的请愿中,乔佛里冷眼旁观,好好见识了一番封建时代的利益纠葛和明争暗斗。
城外农户之间耕地界限的分歧、酒馆打架的赔偿问题、认为自己被羞辱的骑士要求严惩对方、王领的两家小领主互相指责对方侵占土地……
直到夕阳余晖洒在王座厅的鲜红地砖上。
最后一个请愿队伍进入。
“诸位大人做主啊,”一个服饰华丽的中年妇女跪地哭号。
“都是这小杂种和他的婊子老娘!”她激动地指着旁边抱在一起的一对母子。
“杀人偿命的道理谁都明白,原本用不着麻烦各位尊贵的大人的,可这个杂种居然拿刀威胁,非要让铁王座判决才肯死心。”
“他还想把刀带进宫廷哪!”
议事桌旁的事务官给大臣们解释着事情原委。
被杀的阿尔夫·罗林佛德爵士是请愿的那妇人的丈夫。
阿尔夫在逛妓院时死在了妓女萝琳的房内,一刀毙命。她已经承认是自己受不了阿尔夫的折磨才动了手。
传闻,阿尔夫爵士的确有些难以启齿的特殊癖好。
乔佛里打量着那对母子。
母亲颜色衰减,皮肤暗澹,轻薄的麻布衣下满是淤青伤痕。
虽然被控告杀人,但她却平澹地像是在话家常,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紧紧抓着母亲胳膊的儿子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容阴郁麻木,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强烈的希冀。
瓦里斯连连哀叹。
“哎幼,如此惨剧,可惜律法不容人情,唉呀,让人怎么忍心呢。国师怎么看?”
八十多岁的大学士派席尔脑袋低得很深,好像承受不住自己脖子上由二十四种金属片串成的学士项链的沉重重量,又好像睡着了似的。
“唔,的确如此,律法里讲的。这种情况,啊,大概不例外。不过,还是要看蓝礼大人,嗯,态度如何。”
大学士嗯嗯啊啊的,让人不免担心他是否足够清醒。
法务大臣蓝礼皱着眉头,迟疑着开口道:“律法固然严格,但个中缘由复杂,或许,可以让萝琳以终生劳役代罪,免得造就更多的苦难。”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望向恩人,眼中的希望更为浓郁。
英俊宽仁的蓝礼活像年轻时的劳勃国王,总能赢得人心喜爱。
史坦尼斯向来看不惯蓝礼在法务上的放纵。
“律法就是律法!恶行不能被抵消,杀人者必须偿命。况且妓女的工作不就是这个么,因此杀人,根本不配得到仁慈!”
少年僵硬地转头盯着史坦尼斯,刚张开嘴,母亲就立刻将他整个搂在怀里。
“诸位好心的大人,我认罪。只求宽恕我可怜的儿子,他只是太害怕了,没想拿刀伤害任何人。”
蓝礼没再求情。
几息后,国王之手站了起来。
“卫兵上前。以国王之名,判处杀人者萝琳死刑,立即执行。”
“今天的请愿到此为止。”
乔佛里看到那母亲在儿子耳边呢喃了几句,没做挣扎就随行刑的卫兵出了王座厅,走向红堡外墙。
一天的忙碌结束了。
众人渐渐散去。
蓝礼叹息着向外走去,不忘扔给无依无靠的少年一枚金龙。
刚正不阿的史坦尼斯只给他一声冷哼。
妓女和私生子就不该存在。法律就是法律,我才是劳勃的合法继承人,不是那诸神不容的孽种!
乔佛里走得很稳。
他平静地路过了少年那蜷缩着一动不动的身影。
或许可以再加一层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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