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
阮云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盈满泪水,那其中的期盼和难以置信溢于言表,因为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死去一年的丈夫:杜风。
杜风看着阮云,他的眼神和当年没有半分差别,连声音都没有变过,就好像带着一年前的模样重新回到了阮云面前:“小云。”
“真的是你,杜风?”
阮云来到杜风面前,踟躇着想要伸手摸杜风的脸,但指尖停在了距离杜风面前,游移不定。
杜风笑了,他的笑还和从前一样。
他伸出手握住了阮云停在面前的手,然后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阮云只感觉一片触手可及的温热,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细密的胡茬,熟悉又陌生的手感一瞬间唤醒了阮云的记忆。
杜风摩擦着阮云的手背,阮云的皮肤比起往日粗糙了些许,这是女人一年来的经历风霜雨雪所留下的痕迹,杜风静静感受这痕迹,抿了抿唇:“是我,我回来了,小云。”
“真的是你!杜风!”
阮云雀跃地像是一个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姑娘,纵身挤进了杜风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一直都知道……”
杜风的眼神暗了暗,双手环抱住了阮云,好像要把阮云揉进身体里:“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重逢是这世界上最醇厚的美酒,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品尝它的滋味,不过杜风和阮云是幸运的,因为有人为他们酿好了酒,他们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举杯。
识海中,顾北用第三视角看着杜风和阮云二人,感觉就像是在电影院里看一部爱情大片,识海中空空荡荡,本该一起看这场大戏近万观众们已经被顾北一个接一个地送进轮回了,连诺顿也被安排给老唐当保姆,如今识海中只剩下顾北自己。
其实多少是有些孤独的,这间不怎么正规的电影院见证了顾北从第一个残魂开始,一步一步帮助残魂完成遗愿的全过程,每完成一个愿望,就会有一个残魂放下执念,化身纯粹的灵魂力量融合进顾北的识海。
截止到目前为止,顾北已经完成了全部的遗愿,从当初的人声鼎沸到后来的冷冷清清再到现在,偌大的“电影院”只剩下了顾北。
是的,杜风是最后一个了。
“唉,真不知道你们这帮人类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些情情爱爱的,只不过是繁衍这种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呢?难道这些东西可以帮你们在繁衍过程中增加概率吗?”
好吧,还有一只碎嘴的混血动物兼异兽兼家仙的紫貂。
不过一般情况下,这家伙并不会出现在顾北的识海中,而是在东三省的哪都通当东北分区的临时工,只有顾北有召唤或者偶尔的时候才会来到顾北的识海。
就像现在这种情况,顾北并没有对它召唤,但它仍然可以凭借着两个人的信仰链接在识海中来去自如。
这是连诺顿也做不到的事情。
顾北不耐烦的给了它一个脑瓜崩:“你又不是人类,你不懂。”
紫貂被一个脑瓜崩弹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不服气道:“人类有什么不好懂的?说不定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动物,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却不知道人越是工于心计,就越容易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前功尽弃,除非超越人类。”
“你等会!”
顾北·要素警觉·打断:“你的下一句该不会是‘我不做人了’?”
“你在想什么?”
紫貂眼神古怪地看着顾北:“我本来就不是人啊,我是貂(Dio)啊,做貂(Dio)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可以想找几个老婆就找几个,想什么多少孩子就生多少,既不用关心社会规则,也不必在乎感情这种东西,不比人类自在多了?”
顾北嘴角抽搐,一时间竟然觉得这家伙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居然没办法反驳。
眼瞅着小碎嘴有大谈特谈的架势,顾北随手打开信仰通道给这货丢了出去,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看外面的爱情大片。
其实杜风一开始并不打算再和阮云见面。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这种时候再去打扰阮云的生活,是对阮云的不公平,所以杜风一开始的愿望,是希望顾北能在生活上照顾一下阮云一家人,让他们不至于有太大的生活压力。
但是临近最后关头,顾北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杜风觉得自己已经死亡,所以不去打扰才是最好的,但是对于阮云而言,杜风不来相见才是一种不公。
阮云一直相信着杜风没死,一直相信杜风会回来的,所以她在等,等杜风回来,这已经成为了阮云的执念。
或许她等的并非是逝者归来,而是在等一个告别。
从周围邻居的口中打探到消息的顾北临时决定让二人见一面。
顾北随便找了一身中年气质的衣服,然后照着杜飞灵魂的模样捏好外表,然后就在一旁开始等待目标的出现。
一开始杜风还不同意,但是当他被顾北通灵进入肉身的那一刻,当他又一次见到了被刻进灵魂深处,纵使死亡也无法忘却的人时,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叫出了阮云的名字。
真香。
顾北从识海中看着外面相识而笑的两个人,不禁叹息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
紫貂不知道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摇晃着尾巴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直叫人心里没数,疯狂购物,招架不住,吞云吐雾,一无是处,潘然醒悟,大彻大悟。”
顾北满头黑线:“要不要我送你一场事故?”
“不用了。”
“滚。”
“好嘞。”
现实,阮云找公司请了假,和杜风挽着手回到家中。
时隔一年,杜风再次踏进久违的家中,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生疏,残缺的画面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记忆中浮现出来,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家中的景色竟然和他生前一模一样。
水杯,书架,毛巾,牙刷,拖鞋,属于他的东西都原原本本的放在他本来的位置,上面没有什么灰尘,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
一切都同他从未死亡时一样。
凭借着记忆熟练的换好了拖鞋,习惯性地扭头看向阳台,那几盆澹黄色的小花正随风摇曳。
杜风眼神复杂,他还记得这几盆花是自己亲手种下去的,但如今灵魂残破不堪,连这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只记得当时小云并不同意养这几盆花,没想到自己不在,小云居然把它们照顾起来了。
阮云跟在杜风身后进了门,看到杜风在阳台上傻愣愣的看着那几朵花,多年的默契让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杜风在想什么。
“这是你留下的东西。”
阮云只说了这一句,但这一句足够胜于千言万语。
因为是你留下的东西,所以我要帮你照顾好,不能让它们枯萎掉。
因为是你用过的东西,所以我要帮你保存好,等你回来的时候会用到。
因为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所以我要把这里维持原样,避免你回来的时候认不出这里是你的家。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
杜风嘴唇动了动:“小云,你受苦了。”
阮云摇了摇头:“不,只要你回来了,这都是值得的。”
杜风眼神又是一暗,想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嗫嚅着说了一句:“爸妈最近怎么样了?”
阮云笑着道:“爸妈身体最近都挺好的。你……刚走那段时间,咱妈悲伤过度,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咱爸身体一直硬朗,那段时间有些消沉,不过身体没什么问题。”
“是嘛。”
阮云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杜风坐下。
杜风刚刚坐下,阮云的脑袋就靠了过来,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杜风身体绷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整个人陷进了沙发中,阮云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像是回到了刚开始谈恋爱时的光景。
少年和少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少女靠在少年的肩膀,少年脸色憋的通红,鼻子里都快喷出气来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看日升日落,看行人匆匆,看流年似水,直到今日,他们还是这样坐在一起,看过去的自己。
可惜,杜风的灵魂支离破碎,已经快要忘却少年时代的记忆,只记得肩头的一抹香气,伴随着自己从少年走进中年。
奇妙的感觉,就像时光逐渐褪去颜色,身旁的女孩一瞬间就风韵犹存,而时光重叠,那香气却萦绕在身边未曾散去。
杜风问:“这是什么味道?”
阮云愣了愣,然后时隔十几年之后再次回答了这个和方面一模一样的问题:“这是薰衣草的花香。”
薰衣草的花语:等待爱情。
阮云喜欢薰衣草,尤其喜欢粉色的,花语是:等你爱我。
杜风的眼神恍了一下,想起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和他有过一次相同的对话,但是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了。
残魂在顾北的识海中可以得到完整的保存,但即便如此也躲不开磨损,更不用说现在杜风的残魂在支撑着不属于他的肉身活动,这种行为加速了灵魂的消散,而最先开始磨灭的,就是灵魂最表层的记忆。
顾北在识海中冷眼旁观,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现在除了让他本人接手身体以外没有其他办法,但是杜风却说他还想再待一会。
顾北自无不可,只不过杜风就……
“薰衣草……长什么样子来着?是那样吗?”
杜风抬起手,指了指阳台上的小黄花。
阮云摇了摇头,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杜风,你忘了什么?”
杜风勉强笑了笑:“我忘了很多东西,大概是不会再想起来了。”
灵魂的磨灭是不可逆的,这是顾北给他的提醒。
阮云颤抖着嘴唇,看着杜风:“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杜风点了点头:“当然记得,你是小云,是我的爱人。”
阮云刚松了一口气,但杜风的下一句话让她一瞬间紧绷起来:“对不起,小云,我答应你的承诺,可能做不到了。”
杜风表现的并不虚弱,甚至因为是顾北的身体,他现在可以说是十分健壮,但阮云却从杜风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飘忽不清的虚无感。
阮云问道:“承诺?”
“嗯。”
杜风点了点头:“我说过,我要陪你一辈子……”
顾北抬手看了看,在普通人看不到的视线中,灵魂从肉体上飘散出来,然后落在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看样子,我应该是要先走一步了。”
阮云一下子坐起身来,一种慌慌的预感在冲击着她的心,她看着杜风:“这就要走了吗?才回来这么一会……”
“嗯,我该走了,”杜风笑了笑,“这次回来本来不应该见面的,可是顾先生……你就当是好心的阎王爷吧,他非要让我来见你,其实我明白,我是想见你的,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不想走……”
“其实我是不想走的,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一路到老,我们一起看着孩子长大,一起养花,永远不分开的,但是这时不可能的……”
“尤其是我看到我们的家,你帮我养的花,还有那些东西,我多想和你一直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不可以!因为我死了!”
阮云的声音抽动起来,她想说些什么,却泣不成声,哪怕杜风刚刚牺牲时她也没有如此,但现在她已经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杜风抿着唇,咬出血来:“我死了小云,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我不能陪着你了,你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小云,人死不能复生,忘了我,向前看,开始新的生活吧。”
阮云嚎啕大哭起来,近三十岁的女人一下子哭得声嘶力竭,像一个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她扑进杜风的怀里,嘶哑着声音问他能不能不要走。
杜风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将阮云抱进怀里。
他转头看了一眼阳台上的黄色小花,那小花摇曳,好像在向他告别。
他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小花叫六月菊,花语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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