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强盗也可能并非是假扮的灾民。”
汉子把路引还给傅青鱼,“永朝两州经历百年难遇的旱灾,许多人为了吃上一口饭结伴抢劫路过的行商,这般的情况这几个月时有发生。”
“行了,你们的情况我清楚了,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但你们必须帮我一个忙。”
汉子提出要求。
“大哥,你说。”傅青鱼立刻点头同意。
“先出去再说。”汉子走去灶台后面,对云飞凡道:“你别愣着了,过来搭把手。”
云飞凡反应过来,上前跟汉子一起将装满碗的篮子抬上板车。
傅青鱼回手将锅端起来也放上板车。
汉子一笑,“你眼里倒是有活。”
傅青鱼也笑笑,“在家里也做。”
汉子没再说话,三人把所有东西都搬上板车,汉子跳上车辕,拍了拍旁边,“你们俩坐旁边来。”
云飞凡一怔,“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出去?”
“你们又不是真正的灾民,只是被误赶来这里的,为什么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出去?”汉子笑了,“而且这里灾民这么多,我们都没清点过人数,走了两三个人是没人会在意的。”
“走吧。”傅青鱼先跳上车辕挪去中间的位置,将旁边的位置留给云飞凡。
云飞凡这才跟着上车。
汉子拿过旁边一根细竹条抽在马的屁股上,板车便吱吱呀呀的往前走,果然便是有衙役看到他们跟着汉子往外走也没有阻拦。
傅青鱼和云飞凡倒是没想到能出来的这般顺利,“多谢大哥。”
“别谢的太早。”汉子扔掉手里的竹条往后面的竹筐上一靠,解下腰间挂着的烟袋搓了烟叶卷进烟斗里抽了一口才道:“你们是从中都来的,又养的细皮嫩肉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吧?”
“我不是,他是。”傅青鱼指云飞凡。
汉子瞥了傅青鱼一眼,又瞧了瞧云飞凡,没否认傅青鱼的话,“你们可认识此次来查灾情的钦差?”
“大哥为何这般问?”傅青鱼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永朝两州的灾情你们也看到了,没人管。”汉子在车辕上轻轻磕了磕烟斗,“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我们已经拿不出银子买粮食了。今日的粥你们也喝了,是不是喝起来硌牙?”
云飞凡点头。“里面有沙子。”
“是啊,有沙子。要是不掺这些沙子,这里的灾民明天就连这样的粥都喝不上了。”汉子看向前方,“但就算这样,我最多也只能再煮两天这样的粥,两天之后这些灾民还是要继续饿肚子,他们本来就只靠这点粥吊着命了,还能挨几天呢?”
“大哥是好人。”傅青鱼道。
“什么好人,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汉子哈哈大笑一声,“我问你们认不认识这次来的钦差大人,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个钦差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真能赈灾那肯定是最好,要是不能那他最好早点离开朝州,至少被赶来这里的这些灾民能出去,树皮树根泥巴什么的,至少他们还能出去挖一点吃吃多活两天。”
云飞凡听的心中不是滋味。
“我听说此次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大人是谢珩谢大人。”傅青鱼说的有所保留,“谢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查案一向公正廉明,应当是一位可靠的大人。”
“当真?!!”汉子猛的转头,脸上多了欣喜之色。
“是。”傅青鱼肯定的点头。
汉子高兴起来,“若真是这样,那这些灾民就有救了。”
“大哥,其实我们也可以帮忙。”傅青鱼又指云飞凡,“他家中还算富贵,在朝州城中也有家中产业应当能弄来一些粮食。我们今日虽然因为误会被赶来了这里,但也正因为来了这里我们才知道这些灾民过的这般艰辛,因此也想出一份自己的力。”
“当真?!”汉子更加惊喜。
“当真。”云飞凡道:“我们能筹到粮食,不过运来这边有些困难,需要你们帮忙。”
“这个好说。”汉子连烟斗都不抽了,捏灭了挂回腰间,“你们跟我去见李校尉。”
汉子重重一竹条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迈开四蹄往前冲。
要到城门口的时候汉子递给傅青鱼一个水壶和一张帕子,“把你们俩脸上的泥巴擦一擦,别又被误认成灾民了。”
傅青鱼和云飞凡依言照做,将脸上和手上的泥灰擦干净。
汉子转头一瞧两人的模样哟呵了一声,“你们要是早点把脸洗干净也不至于被误会成灾民了。”
就他们两人这样,一看便知道是好人家出生,难怪会在永州被抢。
城门口的守城兵跟汉子认识,看见汉子昂了昂下巴打招呼,“老张,回来了。这两人是?”
“哦,这两人是来找李校尉的,说是李校尉以前认识的朋友,我也不清楚。”汉子笑呵呵的摆摆手,“走了。”
守城兵打开城门口的栅栏。
“谢了伙计。”老张道谢,驾着板车进了城,“李校尉昨夜值夜,今日轮休,此时必然在家中睡觉,我直接带你们去李校尉的家里找他。”
“有劳大哥。”傅青鱼道谢。
李校尉的家住在城中一处小巷子深处的小院内。
院子不大,却住着三户人家,老张一家人正好也住在这里。
老张把板车停在门外,已经有个妇人听着声音出来,“当家的,你回来了。”
妇人出来,看到傅青鱼和云飞凡不由的愣了一下。
傅青鱼微微颔首,妇人局促的连忙点头回礼。
老张走上前,“李校尉回来没有?”
“回来了,这会儿应当在睡觉吧。”妇人想问问傅青鱼和云飞凡是谁,这两人瞧着身上皆有贵气,妇人想知道该不该招待,但老张闻言已经转头同傅青鱼和云飞凡说话去了。
“走,我带你们进去。”
老张领着傅青鱼和云飞凡进了院子,院子里三户人家,各家的门口都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和杂物。
李校尉家的门没关,一个妇人坐在门口躬身在搓衣板上搓洗着衣裳。
如今的水十分珍贵,妇人洗衣裳也仅仅只是用了一点点水,丝毫不敢浪费。
“嫂子,李校尉呢?”
搓洗衣裳的妇人闻言抬头,未语先笑,“老张回来了啊。老李在睡觉呢,可是有何急事?”
“却又急事。”老张点头。
妇人看了云飞凡和傅青鱼一眼笑着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你等着,我去给你叫人。”
三人站在屋外等了一会儿,屋里就传来踢踢踏踏拖拉着鞋走路的声音,“老张,你他娘的什么事这么急,觉都不让老子睡好。”
“李校尉,真是急事。”老张连忙赔笑。
李校尉披着外袍,边走还边抠脑壳,走到屋门口眯起还带着红血丝的双眼看到了傅青鱼和云飞凡,“是你们两个?”
老张一怔,他在城门口说这两人认识李校尉可是随口扯的鬼话。
“李校尉,你认识他们?”
“今日一早入城的时候见过,遣人去叫我就能随随便便的给一百两,这么有钱的主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想不印象深刻都难。”李校尉嘲讽的冷笑一声,“说吧,你们俩来找我们干什么?”
“我们能筹到粮食。”傅青鱼直接开门见山。
李校尉嘴角的冷笑顿住,眯着眼睛看了傅青鱼和云飞凡好一会儿,琢磨着她话中的真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现在城中的粮价是多少吗?”
“不知道。”云飞凡开口,“但粮价再涨也涨不过我的银票。”
“嘶!”李校尉咬着后牙槽仇富的抽了一口冷气,“小子,我现在就喜欢你这种财大气粗的人。进来说吧。”
“媳妇儿,泡壶茶来。”
妇人笑着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托盘,“已经泡好了。”
“两位贵客请坐,家里只有粗茶,怠慢两位贵客了。”妇人虽然衣着简朴,但言行举止皆进退有度。
“有劳嫂子。”傅青鱼道谢,云飞凡也颔首谢过。
妇人笑笑,“老张,你也坐。”
妇人给老张也倒了茶,这才退出屋子。
她将洗衣盆端起来,去了另外一边接着洗衣服,不打扰他们谈事情。
云飞凡低声跟傅青鱼说:“李校尉看着五大三粗,他夫人倒是进退得宜。”
“这便叫互补。”傅青鱼确实有点渴,端起茶杯小小的喝了两口烫茶。
李校尉直接道:“城中的粮商早已经接了知府的命令,每日出售的粮食都有限额,就算你们有钱也不是想买多少粮食便能买多少粮食的。而且若是知府知道有人在此时大量购买粮食,再查到你们头上,你们未必有好果子吃。”
“所以我们才来找李校尉帮忙。”傅青鱼放下茶杯,“粮食我们会想办法筹,但需要李校尉送去灾民的手中。”
李校尉挑眉,“你们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们送来的粮食转手卖了?”
“若李校尉当真是这样的人,便不会自掏腰包买粮救济灾民了。”傅青鱼环顾李校尉的家,笑了一下道:“这家里怕是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吧?”
李校尉眯眼,他家中确实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但即便这样也只能救济灾民一时而已。
不过让李校尉意外的是傅青鱼的洞察能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贵夫人的言行举止而言,即便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家中应当也还算殷实。可她发髻之上却连一根银簪子都没有,手腕之上也无镯子,不是被送去典当了又是什么呢?”
校尉的头衔虽不大,但他的夫人不该穷的连一根银簪和一个银镯都没有。唯一的解释便是已经被李校尉拿去典当换了银子用去救济灾民去了。
傅青鱼接着说:“李校尉和李夫人皆是好心人。”
“不用给我戴高帽。”李校尉单手捏着茶杯唏哩呼噜的喝了一口茶进入正题,“你们什么时候能弄来粮食?”
“最迟明天早上就能送一些过来。”傅青鱼也不跟他绕弯子。
“行。明天早上我安排人接粮。”
几人商量好大致的接粮时间和接粮地点后,李校尉亲自送傅青鱼和云飞凡出门,老张则去跟他媳妇儿一起搬碗筷去了。
李校尉吊儿郎当的靠在小院大门的门框上,脚上的鞋还是拖着的,“你们拿着从中都来的路引今日入城,接过钦差也恰好今天入城,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李校尉还害怕这个?”傅青鱼挑眉,语带调侃。
“现在睡不着觉的是别人,可不是我。”李校尉伸展双臂撑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明天要是见不到粮,老子就去举报你们拿了赏钱自己去买粮。”
李校尉说完,摆摆手转头回去继续睡觉去了。
“我们现在去找朗月和承运?”云飞凡问。
傅青鱼点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买到粮食没有。”
四人分开的时候胡三郎就说了碰头的店铺名字,傅青鱼和云飞凡走上大街,随便拦了一个人就问到了碰面的金器铺地址。
两人随便在路边的摊位买了个饼,边吃边往金器铺的方向走。
云飞凡看着手中的牛肉饼感慨,“我以前从未觉得街边的饼子这么好吃这么珍贵。”
“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同我一起来吗?”傅青鱼笑笑。
“磨炼我的心性,让我多看看外面的天地?”云飞凡说想隐姓埋名去参军的时候,傅青鱼便提议让他此次一同北上赈灾,云飞凡觉得傅青鱼或许是觉得他见识的太少,有些过于感情用事也太过将事情想得简单,故而想磨炼他。
傅青鱼咽下嘴里的肉饼,“飞凡,你不知道,其实不只是灾民吃不饱,在边境与狼塞骑兵交战的蒙北铁骑,与戈壁蝎子打游击战的廊西莫家军,甚至是东域与海寇作战的霍大帅麾下的水师,他们也时常缺衣断粮。”
“这些年,朝廷该发的军饷就从未按时按量的发过。户部永远都在唱穷,他们进中都要军饷比中都街头乞讨的乞丐还难。”
“你出生便在中都,也长在中都,中都入目何处不繁华似锦,怎么轮到给边军发军饷就没钱了呢?”
云飞凡被问的哑口无言。
傅青鱼吃了最后一口肉饼,敛了眸底的冷意,“到了朗月家的金器铺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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