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世权就是扎在开元帝心口上的一根刺,傅青鱼这么问就是在故意迎合开元帝的喜恶。
开元帝听着傅青鱼义愤填膺的话,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变化,“傅爱卿对世家颇有意见?”
“微臣不敢。”傅青鱼没抬头,话里说着不敢语气里却满是不服气。
“你可知道如今的大离,不管是商业还是朝堂军中,无一处能离了你不喜欢的世家?”
傅青鱼不说话,开元帝叹口气,他方才问的话听着是在问傅青鱼,实则也是在自问。
他如今厌烦透了世家,可世家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入了大离的各行各业,即便他想彻底将世家的气焰按压下去,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也不得不依靠世家。
“起来吧。坐旁边。”
傅青鱼起身,依言坐去旁边的位置。
“洪正一案你想拿谁便拿,有朕为你做主。”
傅青鱼惊喜抬头,“皇上,此言当真?”
“咳咳。”福满在旁边假咳提醒傅青鱼逾矩了。
“君无戏言。”开元帝道:“此案结束,朕还要你去办另外一件事。”
“请皇上吩咐。”傅青鱼心说果然要提灾情之事了。
“永朝两州灾情严重之事你可听说了?”开元帝询问。
“前两日微臣在城中无意撞见了一个女孩,询问之后才知道他们是从永州逃难而来。他们说永州去岁受了寒冻和旱灾,庄稼都死了,这才逃难到中都投奔亲戚。”傅青鱼装作不知,“皇上,朝州也受灾了吗?”
开元帝不答反问,“你阿姐回中都,你们在家中一起吃了饭未听你阿姐提起过灾情一事?”
傅青鱼心说开元帝果然已经暗中调查过她的身份,师父给她准备的霍家二姑娘的身份算是起作用了。
傅青鱼摇头,“家宴之上阿姐未曾提过灾情一事。”
开元帝见傅青鱼的神色不似撒谎,才接着说:“永朝两州的灾情被瞒的严严实实,若非霍帅进中都上报此事,朕如今都还被蒙在鼓里。朕要你去永朝两州查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连灾情也隐瞒不报。”
傅青鱼惊愕,“皇上,就微臣一人去查?”
“呵。”开元帝冷笑一声,“你一人去只怕还没走到永朝两州就死透了。”
“皇上英明。”傅青鱼立刻顺杆爬的拍马屁,“不知皇上打算让哪位大人跟微臣一起北上呢?”
“朕本属意于贺睢,但他母亲重病恐难好起来,他已经告假在家中床前尽孝。”
傅青鱼嘀咕一句,“这病的未免有些太巧了。”
开元帝瞥傅青鱼一眼,“朕自然已经证实过。贺睢为人刚直孝顺,不会因为不敢查灾情便谎称他母亲重病。”
“贺大人去不了,那谁去呢?”傅青鱼问。
“朕打算安排谢少卿与你一同北上查明灾情,自然谢少卿是钦差,而你只负责从旁协助,并将谢少卿所做之事秘报给朕。”
“回禀皇上,微臣与谢大人共事多有意见分歧,恐怕于查明灾情有碍。”
开元帝气笑了,“傅青鱼,是你私人的喜恶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
“自然是国家大事重要。”
“朕只当你顶着个脑袋里面晃荡的全是浆糊,原来你还明白。”开元帝皱眉,“不过此事也只是暂时做此决定。行了,回去吧。”
“微臣告退。”
傅青鱼行了一礼退出马车,开元帝撩开车窗帘看了一眼才放下帘子,“福满,你说傅青鱼跟谢珩的不和有几分真几分假?”
“老奴眼拙,瞧不出什么,不过傅大人看着倒是至纯至性之人。”福满捧上茶杯。
开元帝哼笑一声,“你对傅青鱼的评价倒是颇高。”
福满笑着低头没再说话。
“如今还敢跟世家唱反调,并敢大声诘问的人实在太少了。但当初杜宏博反对傅青鱼入朝时,是谢太傅在替傅青鱼说话。”开元帝把茶杯放回福满手中,“罢了,回宫吧。宣杜宏博进宫,赈灾一事不可再拖。”
傅青鱼回大理寺,谢珩见傅青鱼进屋便放下了手中公函,“怎么回来的这般快?”
“皇上就在大理寺外的马车中呢,我们演不合的场面皇上都亲眼看见了。”傅青鱼拿了谢珩的茶杯喝了口茶润嗓子,才接着说:“皇上已经决定任命大人为钦差,北上查明灾情一事。估摸着很快就要下旨了。”
“另外皇上还让我一同随行监视大人你的一举一动,随时上报。”
“这合情合理。”谢珩颔首,“如今在皇上的眼里,世家不可信,而你与我不和,又恰巧因着和乐县主一案投靠了皇上,成了皇上的人,皇上让你随行监视我自然更放心一些。”
“不过皇上用我但未必真的信任我。毕竟我现在顶着的还是霍家二姑娘的头衔,霍家可也是世家中的一员。”
“所以皇上必然会从那些寒门官员中再挑选一人与我们一同北上查明灾情。”谢珩道:“我猜皇上心中必然已经有人选了,只是不能直接点出来,还需得一点契机。”
“大人猜是谁?”
“既能得寒门仕子信任,又能与世家周旋。”谢珩拿起笔,捏了袍袖的一角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杜大人的得意门生恰巧在这个时候被调回了中都,此事只怕远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傅青鱼看谢珩写在宣纸上的名字,“叶景名。”
“先前我已同你提起过此人。”谢珩放下笔,“此人行事不计过程只看结果。皇上表面说是让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实际上他才是皇上的眼睛。”
这朝堂诡谲变幻,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人物。
谢珩接着说:“不出意外,最迟今晚皇上便会宣我进宫提及赈灾一事。”
“大人要推拒?”
谢珩颔首,将桌上写了叶景名三个字的宣纸叠起来,揭开香炉盖子扔进去,看着火舌卷燃了宣纸才将香炉的盖子盖回去,转了话题,“林家必然不会给你发生辰请帖,你明日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强闯林家?”
“有这个打算。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见一见林博明,问清楚蒙北军防图的事情。”
“有办法进林家吗?或是再扮成我的随从,与我一同进去?”
“以大人的身份,这样的生辰宴即便参加也没有早到的道理。若是大人去早了,反倒显得奇怪。我自己想办法就行。”
两人说着话,晨风进来了,“大人,姑娘。”
“何事?”谢珩询问。
“宫里传了消息出来,二皇子与秦家小郎君晌午在讲学阁大打出手,正好被前去讲学阁查看他们功课的太子殿下遇见了,各罚了抄书。”晨风回话。
“起因是什么?”傅青鱼问。
“小世子。”
傅青鱼微微眯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秦安找圆圆的麻烦,二皇子护着圆圆才会跟秦安打架。
蒙北王府如今的境况,秦家不说雪中送炭便罢了,竟还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秦安对待圆圆的态度,便代表着秦家如今对待蒙北王府的态度。
阿娘若是知晓这些,不知该有多伤心。
谢珩看了傅青鱼一眼,才问道:“圆圆如何?可有伤到哪里?”
傅青鱼抬眼,这也是她现在关心的事情。
“说是被秦安从回廊推了下去,不过我们的人在远处瞧着,说是小世子自己故意摔下去的。”晨风犹豫了一下,看了傅青鱼一眼没再说话。
谢珩道:“接着说,还有什么。”
晨风低头,“小世子似乎有意挑起二皇子跟秦家小郎君之间的矛盾,还激得秦家小郎君说了如今的世家子与皇子并无区别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说的虽是事实,但却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实,更何况还是在宫中。
此言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无异于世家在打皇上的脸。
秦家竟将这等口无遮拦的小郎君送入讲学阁听学,还夸的天花乱坠,只能说秦家本家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虽然谢夫人也算是秦家人,但谢珩只与外祖父外祖母亲近,同秦家本家的其他人并不熟悉。
谢珩问:“圆圆最后受罚了吗?”
“太子殿下没罚小世子,不过以太子殿下的睿智,恐怕并非完全没怀疑过小世子。”晨风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回了羲和殿后,柔妃知道二皇子是因为替小世子出头被罚,脸上有些明显的不高兴。不过倒也并未为难小世子,只单独留下二皇子殿下说了好一会儿话。”
傅青鱼听的心脏揪着疼,她早就想过圆圆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好过,但真正听到圆圆过的这般如履薄冰,傅青鱼依旧难受。
谢珩一个眼神,晨风退了出去。
谢珩坐回圈椅,把傅青鱼拉到身边安置到腿上,“圆圆机敏,进宫已有一段时间却没叫任何人抓住一点差错,说明他懂得在这群人中如何周全才能保全自身,你不必太多担心。”
傅青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比起担心,我更多的还是心疼圆圆。”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以前我少混一些,更加上进一些,现在厉害一些,圆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若是我能早些察觉到有人想害蒙北王府,蒙北王府现在是不是也好好的,阿爹是不是也还活着,三万蒙北铁骑是不是也依旧护卫着蒙北。”
“我以前真的……”
傅青鱼的声音陡然哽咽,“我以前真的是在混日子。总觉得只要有阿爹在,天就塌不下来。”
“谁也未曾拥有可预见未来的能力,这些都怪不得你。”谢珩握紧傅青鱼的手,“而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早已经在算计蒙北王府,又岂是一人能够阻止的。”
“道理我自然懂,只是……算了,不说这个。”傅青鱼拍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先前有件事我就想问你。”
“你问。”谢珩颔首。他同别人说话都是云山雾罩,但跟傅青鱼说话都是有问必答。
“你说让阿娘与夫人见面,夫人自是认识阿娘的,所以夫人是已经知道我身份了吗?”傅青鱼先前听到谢珩说安排两方长辈见面就有些疑惑,只是那会儿并未想到此处,后面才琢磨过味儿来。
“嗯。”谢珩也没有隐瞒,“母亲和父亲都已知晓。”
傅青鱼一惊,“夫人和伯父都知道我的身份还不反对你我之间的事情?”
谢珩一笑,“父亲和母亲都清楚,我既已认定之事,他们即便反对也无用。既然反对无用,那便支持。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到底得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做到如此。
谢珩重新握住傅青鱼的手,“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母亲喜欢你,支持你纯属个人情感便不用多说。单说父亲,若仅仅只是因为你我之事便让谢家卷入争斗,他自然不会同意。”
“父亲之所以同意,也是经过权衡之后的决定。而且不仅父亲,我猜祖父应当也是知道的。”
傅青鱼瞪眼,一下站了起来,“谢老大人也知道了?”
“怎么?傅阿鱼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的现在瞧着倒是有些害怕了呢?”谢珩调侃,眼里满是笑意。
“那怎能一样。”傅青鱼捏手,来回踱步,“大人,谢老大人不会认为我是将他乖孙拐带坏了的坏女人吧?”
谢珩挑眉,“难道不是?”
傅青鱼:“……”
想到当初初见如谪仙般清冷高雅足不沾尘的谢珩,傅青鱼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那…那也不能全怪我。大人若本将心向明月,又哪里那么容易被我拉入沟渠。”傅青鱼狡辩。
“是,确实不能全怪你。”谢珩起身将傅青鱼揽进怀里,“我本也有诱导你之嫌。”
“哇,你现在终于肯承认你在色诱我了吧!”傅青鱼控诉。
谢珩好笑,抬手捏傅青鱼的脸,“你便只能看到色,看不到其他了。”
若非他主动提及,傅青鱼又怎能知晓他的喜恶,又怎么可能每次都恰到好处的投他所好。
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因色起意,一个张扬肆意的撩拨追求,而另外一个不动声色的故意引诱。
这世间哪有什么一见而情深,不过都是循循善诱,诱人也诱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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