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狗乡绅真是该杀,阳谷数万百姓都在河湾处等死,他们存粮却堆积如山!”
苍火头看着一袋袋往县衙仓储运输的米粮,心中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在福建经历过的往事,官府、乡绅、地主吃的盆满钵满,却不断在矿工身上剥削加税,自家年幼的妹妹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就是个吃人的世道。”
沉忆辰澹澹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苍火头的肩膀没有多言。
世道就是如此,愤怒跟抱怨没人会在乎,只有去改变它!
望着沉忆辰远去的背影,韩勇来到了苍火头的身边,五味杂陈的回了句:“至少这个世道还有沉佥宪,在乎百姓苍生的性命。”
苍火头听到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我选择跟随沉公子的原因,他做到了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百姓流离失所。”
“苍火头,那我冒昧问句,你到底是何身份?”
韩勇趁着这次聊天机会,问出了心中忍了许久的疑问。
他曾经认为苍火头等人是公府护卫,不过后续感受到的那种杀伐果断血腥味,让韩勇又感觉苍火头等人像是见过血的边军。
但是苍火头又一直称呼沉忆辰为沉公子,很明显身上是没有军籍的,接触久了还感受一股江湖气息,着实复杂。
听到韩勇的询问,苍火头笑了笑回道:“你没有做成叛军,而我曾经却是真正的反贼。”
说完这句话后,苍火头就朝着沉忆辰快步跟了上去,留下满脸震惊的韩勇。
反贼?
谅韩勇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成国公之子,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贴身护卫是一群反贼。
苍火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韩勇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苍火头所说恐怕是真的,因为沉忆辰与大明官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
暂时缓解了缺粮的危机,于是第二日沉忆辰通过驿站发布御史令,广而告之山东受灾四府、河北两府、河南一府的灾民,可以前往阳谷县获得救济。
只不过救济的地点并不是在县城,而是黄河决堤的阳谷县张秋镇!
单纯的救灾放粮其实效果并不好,人群长时间高密度的聚集在一起,无所事事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混乱。并且也会让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打救济粮的主意。
治水需要大量的人工劳力,与其征调加派徭役,不如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让几省地界灾民用劳动换取粮食。
同时沉忆辰在吃饱饭基础上,还准备发放工钱,最大限度让灾民们积攒“灾后重建”资金,某种意义上能称之为一举三得!
“东主,三省地界受灾百姓高达百万,预测来张秋镇救助的不会低于数十万,这般大张旗鼓恐人手不够。”
以工代赈优点很明显,同样缺点也是如此。
数十万级别的灾民救助,需要官府有着及其强悍的掌控能力,否则稍微有些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造成大规模的暴动。
另外古代大规模工程徭役的名声实在是臭了,贫苦百姓避之不及,怕没有被饿死,就先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如何消除他们的抵触心理获得信任,需要一定的安抚手段跟极其强大个人魅力。
最后就是数十万流民聚集,你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都是良民。山贼土匪,响马渠首,甚至什么邪教徒跟叛贼,都有可能混在其中搞事情。
沉忆辰目前真正可用的人,除了十几个福建矿工贴身护卫外,就只剩下一千五百人的东昌卫运军。
运军中大部分人,还被分派去运河上收购跟运输粮食,想要靠着几百人管控协调数十万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卞和明白沉忆辰想法是好的,就担心到最后事情走向会超出掌控,必须得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听着卞和的警告,沉忆辰面露沉思点点头赞同道:“卞先生所言有理,我们目前人手确实不够。阳谷县官吏跟差役,大概还能凑出数百人,其他缺额就只能继续征调山东卫所士兵了。”
“东主征调山东其他卫所士兵,很难保证他们的忠诚。”
“这正是我为难之处。”
沉忆辰并不是没有想过征调人手,但他很清楚自己行事手段,没有绝对的忠诚很难言听计从。
就好比与鲁王卫对峙,如若这支兵马不是韩勇所率领东昌卫运军,换山东其他州府任何一卫,可能都没那个胆子去得罪鲁王。
征调过来要是关键时刻不听令,那比缺人的危害性还大,所以沉忆辰一直在犹豫。
“东主,不如问问韩千总,说不定他有推荐之人。”
卞和的这句话让沉忆辰茅塞顿开,自己还真就是灯下黑,韩勇对山东卫所军士了解得多,问他不就得了?
“卞先生,还劳烦你去通知韩千总过来一趟。”
“是,东主。”
没过多久,韩勇就被卞和带到了县衙二堂,沉忆辰开门见山的问道:“韩千总,本官打算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令三省灾民齐聚张秋镇大兴水利。”
“灾民一旦大规模聚集,恐现有人手不够,不知韩千总在山东卫所中可有推荐之人?”
听到沉忆辰的询问,让韩勇不由回想起之前跟苍火头的对话。
沉佥宪特意找自己推荐,而不是直接征调山东卫所士兵,很明显行非常手段需要绝对效忠。
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韩勇就有了推荐人选,拱手回道:“回禀佥宪,泰安府守备乃卑职族兄,可以信任。”
泰安府守备?
“韩千总族兄官阶是何,能率领过来多少人?”
大明正统朝正好处于武官系统的混乱期,不像明朝后期全面转向了镇戍制,参将、总兵等级别清晰明了。
沉忆辰并非山东卫所军事体系中人,不问一下还真不知道守备能率领多少人。
“回佥宪,卑职族兄官拜卫指挥佥事,泰安卫最多应该能征调三千人。”
“好,本官这就给山东都指挥使去信,让他调派泰安卫过来支援。”
没有丝毫迟疑,沉忆辰当即就在桌桉上书写印信。
其实哪怕没有广而告之三省地界灾民,这几日通过运河传播消息,来到阳谷县的流民也明显与日俱增,必须得抓紧时间调兵。
写完给山东都指挥使的书信,送信驿卒刚走到门口,就与急匆匆进入二堂的县丞姜沛撞了个满怀。
这下可把驿卒给吓坏了,刚准备跪地求饶,结果没想到姜沛压根就不在意,而是大步越过了他去面见沉忆辰。
“佥宪,下官有要事禀告。”
“何事?”
看着姜沛这般紧张的模样,沉忆辰也认真起来。
要知道明朝文人官员可是很在乎自身形象,讲究一个雍容有度,没有重大事情是不会这般失态的。
沉忆辰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河湾数万灾民跟傅家鲁王卫出岔子,特别后者始终是个隐患。
“回禀佥宪,抚台率领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已经抵达了阳谷县驿站,下官不知该如何安排仪仗迎接。”
姜沛之所以如此紧张,就是仪仗迎接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当初县尊孟安维就马屁拍在马腿上,栽在了仪仗上面。现在前车之鉴的棺材板都还没有下葬,怎能不从中吸取点教训?
大张旗鼓去迎接抚台吧,怕沉忆辰不高兴。低调行事吧,又怕得罪了抚台张骥,简直就是左右为难!
凭心而论,如今的姜沛更偏向于沉忆辰。毕竟无论是于私的双饷实发,还是于公的赈灾济民,沉忆辰都做的无可挑剔,赢得了阳谷县上下官吏一致认同。
但问题是佥都御史乃空降官员,治水完后拍拍屁股走人了。而抚台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调任,得罪他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按正常规格的仪仗迎接即可。”
沉忆辰因赈灾之事对山东地界官员没好感,不过他也不想与之交恶。毕竟赈灾治水很多后续事宜,还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
以目前阳谷县的情况,不可能拿民脂民膏来超规格接待这群人,低规格接待等同于得罪人,所以按正常标准就好。
“是,下官明白。”
姜沛此时松了口气,他其实就没想过什么超规格接待的事情,就怕沉忆辰强硬降低标准节省支出,正常仪仗规格起码不用得罪人了。
“姜县丞,你说抚台来阳谷县,是否跟孟县尊的书信有关系?”
沉忆辰在科举的恩荣宴上,就体验过大明官场“王不见王”的潜规则。那时候内阁首辅杨溥,为了避嫌户部尚书王直,于是选择没有出席恩荣宴。
按理来说,自己整肃史政的范围只包含山东布政司,并无权弹纠一省抚台。正常逻辑下,张骥是不可能来到阳谷县面见自己,想来想去只能跟孟安维书信有关系。
“下官认为有很大可能。”
不仅仅是沉忆辰疑惑,姜沛在得知巡抚来到阳谷县驿站的消息后,就已经猜测原因了。
孟安维生前经常与巡抚跟鲁王书信往来,这等密切关系很明显超过了知县的身份地位。
如今巡抚不合常理的亲临阳谷县,除了跟孟安维有关,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本官知道了,姜县丞去迎接吧。”
知道对方意图,沉忆辰心中就有底了,大概率是来者不善。
“下官告辞。”
这边沉忆辰跟姜县丞商议着迎接仪仗,另外一边阳谷县驿站内,巡抚张骥也没闲着,他正在接见傅家家主傅峰,以及王府长史简宁。
“还求抚台给老夫作主,沉忆辰在阳谷县只手遮天,查封王府米粮以及傅家祖产,吾等本地名门望族深受其害!”
面对傅峰的哀嚎,张骥可谓是面色铁青。他如此生气的原因不仅仅是王府米粮,而是在前往阳谷县途中,收到了孟安维被杖毙的消息。
堂堂朝廷命官,沉忆辰一没经过山东布政司问罪,二没有禀告朝廷判罚,直接动用私刑处死。
更离谱的是,沉忆辰还抬棺讨粮肆意侮辱,这把整个山东官场跟鲁王府颜面给置于何地?
“简长史,王爷怎么说?”
张骥并没有直接给傅峰承诺,转而问向了简宁,打算先跟鲁王通通气。
“傅家之事,下官已连夜派人通知王爷,暂还未收到回信。”
“如若王爷回信,第一时间告知本官。”
“是,下官遵命。”
简宁立马拱手称是,他知道张骥跟鲁王关系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在巡按山东之后,立马调任山东巡抚之位。
只是很多东西,鲁王也不可能事事告知他这个王府长史。毕竟某种意义上,王府长史屁股应该坐在朝廷那边的,起到监视、匡正藩王的作用。
就好比明成祖朱棣还是燕王时期起兵靖难,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王府长史葛诚给干掉。
当然随着时代变迁,现在明朝藩王基本上没有造反能力,朝廷对于王府长史的任命也逐渐随意。像简宁这种就不是指派空降,而是王府老人升任上去的,自然屁股倾向于鲁王。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再怎么信任器重简宁,有所保留才是智商正常的王爷应做之事。
“傅老,此事本官知晓,日后自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听到张骥应承了下来,傅峰可谓是大喜过望,自己终于迎来了靠山,被沉忆辰“抢夺”的米粮也有归还希望。
“抚台明镜高悬,老夫先行谢过!”
说罢,傅峰就跪了下来准备向张骥行大礼。
“傅老母需多礼,维护山东官场秩序乃本官分内之事,如若人人都似沉忆辰这般专横跋扈,山东地界将永无宁日!”
就在张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屋外幕僚走了进来禀告道:“抚台,阳谷县丞姜沛率领县衙官吏,已经到达了驿站。”
“知道了,本官这就出去。”
回应完幕僚后,张骥起身朝着傅峰跟简宁说道:“本官与鲁王的关系,切勿让外人得知,更不可让沉忆辰知道,明白吗?”
“抚台放心,吾等自是明白。”
就藩王爷结交地方官员,放在明朝乃是大忌,更别论一省巡抚了。
要是曝光出去,麻烦的就不是沉忆辰,而是鲁王跟张骥了。
“好,那本官这就去会会沉忆辰。”
张骥表情阴鸷望向远方,在他看来沉忆辰玩过火了,再没有缓和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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