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宸此刻正温和的看着流民孩童喝汤,丝毫不知道还有另外一群人关注上了自己。
眼看着一碗鸭血汤喝完,沈忆宸从身上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几名流民孩童说道:“这些钱你们肚子饿了,就去买些吃食,哥哥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沈忆宸心存善良,却并不圣母,他明白这种天灾人祸,自己救的了一人,救不了一众。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今日遇到了,他看不下去把孩童当猴子当狗一般的做法,但能做到的事情也就仅限于此了,无力再做更多。
这群孩童看着桌上碎银子,却没有如同之前看见糕点那般的争抢,而是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忆宸。
果然古人说的没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大哥哥,你就是那文曲星沈忆宸吗?”
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看起来有六七岁的男童,终于开口怯生生的说了句话。
“我是沈忆宸,却不是什么文曲星。”
只是沈忆宸的解释,却让这名小男孩摇了摇头回道:“我娘说过,能考中案首的都是文曲星。”
“那大哥哥你以后会做大官的吧?”
“可能吧。”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能成为两榜进士的话,加上成国公助力。不说稳进入内阁,至少成为部院大臣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大哥哥你以后要是做了大官,肯定不会把我们赶来赶去的,那样多好。”
充满童真的一句话,却让沈忆宸沉默了。
他之前的科举之路,更多是为了权利,为了不再久居人下!
如果自己有一天做到了掌控权利巅峰,不再居于人下,是否就真的圆满了呢?
这个大明,光鲜亮丽之下,其实已经逐渐腐朽了。
“哥哥答应你们,要是有一日真能做了大官,定当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你们流离失所。”
孩童们听不太懂沈忆宸所说的意思,不过能大概猜测到肯定是好意,于是都笑呵呵的点着头。
“好了,哥哥要走了,你们也别在街上乱跑,早点找寻父母去。”
沈忆宸轻轻拍了怕孩童的脑袋,准备起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瞬间,他听到了一声低语。
“我爹娘都死了。”
这句话让沈忆宸内心“咯噔”一跳,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只是他没有再回头,面色沉重的带着阿牛远去了。
穿过运河旁热闹的烟花之地,镇江府其他地方就要冷清许多。两人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房就准备住下。
上楼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阿牛看着沈忆宸说道:“宸哥,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就连通判都不敢怎么样。”
这句话在街上曾阿牛就想说了,以往认知改变就是沈忆宸算秀才老爷了,不再与他们这群老百姓同个阶层。
具体哪里变化了,曾阿牛也说不上来。
只有今天才切身感受到,沈忆宸的背景功名有多强大,一府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得知他身份后都点头哈腰的。
“不是我厉害,是我认识的人厉害。”
沈忆宸笑着辩解一句,还得靠孙提学的名号压人啊。
“那叫什么苏文的公子哥,不照样是靠认识的人厉害,反正我感觉他与你完全不同。”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强大。”
“什么意思?”
一旦沈忆宸说话蕴意深了,阿牛就有些思维跟不上了。
“像他这般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很脆弱的。而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这句话沈忆宸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所以在面对苏文这种公子哥,沈忆宸从头到尾都处于一种俯视的状态。
因为他很清楚这类人,不过是建立在家族势力上的弱者,只敢向更弱者下手,内心从未真正强大过。
“难怪我看你对待那群孩童很温和。”
曾阿牛恍然大悟,他想到了沈忆宸对待流民孩童的态度。
对于这句话,沈忆宸不置可否,笑了笑就推开房门进去了。
今天乘了一天船,确实有些疲惫,另外就是看到的流民处境,也让沈忆宸的兴致不高。
要知道镇江府已经称得上江南富庶之地了,比这穷苦的地方多了去。只是相比较起来,自己以往待的应天府“勋戚圈子”,那真称得上是个温室。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温室里面的花朵。
沈忆宸这边准备休息,之前离去的赵通判与苏文两人,却还在商量着对策。
“世叔,我感觉这事情好像没完,沈忆宸恐怕还会继续追究。”
现在赶走了旁人,苏文很多心里话也敢说出来了,沈忆宸最后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很明显就是不给面子。
“那能怎么办,摆酒赔罪都不答应,还把我也牵扯进来了!”
赵通判一肚子的怨气,他与苏文的爹苏知府只是政治同盟,想着万一哪天镇江府同知位置空缺了,自己能顺势补位上去。
所以才会对苏文嚣张跋扈多有照顾,没想到这次踢在铁板上了。
“世叔,他沈忆宸考中案首再厉害,也不过区区秀才功名,离真正的三元差了十万八千里。”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让我爹出面如何?”
相比较赵通判这种官场老油条,苏文就纯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他眼中沈忆宸也就有个案首之名,归根到底不过穷酸秀才。就算是应天府来的,有个成国公私生子名号,但有必要这么怕他吗?
沈忆宸要真能拉来成国公做靠山,还会没入宗谱当个私生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文逻辑还真没毛病。一年前的沈忆宸确实不太行,别说遇事拉成国公当靠山,恐怕连这个亲爹的面都见不到。
“府尊出面有何用,你知道那沈忆宸最后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应天府提督学政孙鼎,是他的座师!”
“秀才那是假座师,这小子拉大旗作虎皮呢。”
苏文自己也有秀才功名,他很清楚童子试主考官几乎不会与考生有任何联系,所谓座师纯粹是挂个名。
看着苏文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赵通判颇有种再扇一耳光上去的冲动!
“平常府尊说你不学无术,我都帮你打打圆场,现在来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知道沈忆宸是秀才功名,他老师是林震状元公你就没听人说过?还有沈忆宸参加过冬至诗会、赏花游会,你觉得背后没人邀请,区区生员有资格赴会?”
“除了在镇江府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你还会做点什么?连近在咫尺的应天府状况都弄不清楚!”
赵通判此刻还真是有些气急,以前还没发现苏文如此不堪,现在遇到事了,属实朽木一根。
苏文毕竟是知府之子,平常叫赵通判一声世叔那是给面子,结果现在被训的跟孙子似的,他开始有些不服气了。
“不用多说,那干脆来点狠的!”
这次苏文眼神再次凶光毕露,软硬不吃只能走狠路子。
“你想做什么?”
赵通判瞬间警觉了起来,这小子在镇江府横行霸道惯了,平常做事情有人兜底不考虑后果,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习性,还真有胆量去做蠢事。
看着赵通判这一脸慎重的样子,苏文却咧嘴一笑道:“世叔,你该不会是想到什么杀人灭口去了吧?”
不管苏文多么不认同沈忆宸的背景势力,但他那小三元案首是实打实的功名,这点谁都否认不了。
为了街头纠纷出口气,就去暗杀应天府小三元案首,要是曝光出来,别说什么镇江知府,就算内阁首辅都不一定能压得住。
苏文要真蠢到如此没有智商,还能有机会在镇江府街头嚣张跋扈?早就连着他爹一起吃牢饭去了,或者吃香烛纸钱去了。
听到苏文这么一说,赵通判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还真往那方面去想了。
“不过话说回来,世叔你这么想就对了,最好让沈忆宸也这么想。”
“此话怎讲?”
“世叔,你应该没忘记沈忆宸提了要举报都察院吧?”
都察院这三个字,算是戳中的赵通判的痛点,如若不是沈忆宸提了这个,恐怕他现在都懒得跟苏文商量对策。
一点年轻人的小冲突罢了,反正挨巴掌要赔礼道歉的是他苏文,跟自己有何关系?
赵通判之所以如此害怕被查,不是因为与沈忆宸的这点小矛盾,而是在镇江府赈灾银粮上,背后有着巨大的亏空,所以街头才有这么多的流民食不果腹。
万一都察院把这件事情给牵扯出来,恐怕不是惩处那么简单,还有杀头的风险。
“贤侄你有何对策?”
面对赵通判主动向自己求助,苏文心中暗暗冷笑。
赈灾银粮贪墨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是赵通判一人所为,苏文他老爹可占了大头。所以沈忆宸那句举报都察院,不管真假,都只能当真的处理。
这老家伙还以为是为了面子出口气,才去找沈忆宸的麻烦。当时在气头上,可能有找回场子的想法,现在都过去了还冷静不下来,那也太小看自己了。
也不想想真嚣张跋扈到目中无人,会被骂还低头叫他世叔,当众挨了一巴掌还能隐忍下来?
如若不是惹出都察院这个隐患,需要找他来填坑,自己才懒得受这份鸟气,早就到运河画舫找个娇滴滴的姑娘暖被窝了。
坏并不等于蠢,因为真正的蠢人,连做坏事的能力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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