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5年4月17日,埃及,苏尹士港。
宋昌平随着几名水手下了船,还没缓过劲来,便看到一名港口官员带着几个随从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先生,他们需要我们表示一下。”那名波斯商社雇佣而来的当地通译摊着手,无奈地说道:“在埃及,甚至在整个奥斯曼帝国的境内,这都是通例。”
“告诉他们,我们是大齐王国派驻奥斯曼帝国的使节。”宋昌平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那几名埃及人,恼怒地说道:“若是施以当地小吏贿赂,岂不有损我们两国政府的脸面?告诉他们,此举不可为,总需得顾及一下他们奥斯曼帝国的体面吧!”
那名埃及通译为难地看了看宋昌平,又瞅了瞅那边流露出贪婪神色的几名港口管理人员,撇了撇嘴,只能回身过去向他们转述齐国人的话语。
自1646年以来,齐国通过巴巴里海盗,与奥斯曼帝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两家将武器换奴隶的双边贸易做得风生水起。粗略估计,在这十多年里,齐国差不多从巴巴里海盗手里购买了七万多女奴和据有各类专业技能的工匠。而巴巴里海盗也通过贸易,从齐国手里换取了大量的皮毛、砂糖、瓷器,以及火炮和火枪。
甚至,在十年前,奥斯曼帝国与威尼斯争夺克里特岛时,海军在遭到重创后,一度考虑过要向齐国订购大型风帆战舰。不过,考虑到漫长的海路,以及沿途要经过许多欧洲基督世界的地盘,这订购的战舰能不能安全地开回地中海,还是个问题,故而,这个交易并没有进行下去。
不过,随着齐国火炮和火枪在奥斯曼帝国军中陆续列装,并通过实战检验,其质量和性能得到了军队上下一致认同,比他们自己兵工厂生产的军械要强多了。如今,来自齐国的军械,已经成为奥斯曼帝国最大的进口商品,每年多达两百多门火炮,四千多支燧发枪,通过苏尹士港,运往奥斯曼本土,并迅速装备到欧洲的前线部队。
早在八年前,齐国就通过巴巴里海盗向奥斯曼帝国传达了愿意与其建立正式的外交和商贸关系,并希望双方互相派驻全权外交代表,以更好地维护彼此友好合作关系。不过,一直未得到回应,想来是他们对这个南方新大陆的“弹丸小国”,不是很感兴趣。
然而,穆罕默德四世开始以真神教正统派领袖的身份,指挥对欧洲各基督教国家的征战,以此来树立自己的权威。但因帝国内伤严重,财力贵乏,虽一度取得优秀战绩,但战绩每况愈下。尤其1663年进攻神圣罗马帝国时,惨败于中欧联军,还被迫签订为期20年的和平协定,更使得素丹从此不再具有废立东欧各国君主之权。
茫然四顾,奥斯曼帝国面对的全都是敌人,北方的神圣罗马帝国,东方的萨法维帝国,西边的威尼斯、西班牙等海上强国。唯有南边,才有那么一丝安全存在。不过,埃及行省虽然有尹斯坦布尔派驻的总督,但面对埃及地区根深蒂固的马穆鲁克的势力,无法做到统而治之,只能维持表明上的羁绊,而且还时不时地闹出兵变和民乱。
主政的大维齐尔科普鲁律.法左.艾哈迈德帕夏励精图治,整治吏治,恢复社会经济稳定,改革军队,准备再次复兴帝国荣光。一名奥斯曼官员向他提及汉洲齐国在东南亚一带颇有实力,还曾两度击败过荷兰人。若是主动接纳他们成为奥斯曼帝国的盟友,说不定会对帝国有所裨益。更不要说,这个国家生产并提供给奥斯曼的火炮和火枪,以及大量的刀剑、甲具,性能优良,在战场上发挥了不错的效应,这个国家应该可以作为帝国一个不错的潜在臂助。
于是,大维齐尔科普鲁律向穆罕默德四世建议,派出高级别的官员去实地访问和考察一下这个南方新大陆国家,若是有可能,可以彷法兰西王国为例,与其建立互助合作的联盟关系,共同对抗欧洲基督教国家。
去年四月,一行五十余人的奥斯曼访问使团抵达了汉洲本土,在与齐国外交部门官员会谈之余,也陆续参观了本土几家大型的军工企业和钢铁厂。他们乘坐已建成并通车数年的建(业)永(兴)铁路时,无不感到震惊莫名。在工厂里,对齐国强大的工业制造力,更是而为之咂舌。烟囱林立的厂房,轰鸣的机器,流水的生产作业现场,源源不断下线的产品,港口堆积如山的商品和原料……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个新大陆国家并不是一个落后而又弱小的偏僻小国。幅员辽阔的国土,众多的海外领地,力压周边所有国家和势力的强大海军,都显示出这个国家日渐增长的强大国力。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国家拥有与那些欧洲基督教国家截然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他们传承于神州大陆,属于华夏文明的分支,并且对奥斯曼帝国的态度,完全不像那些欧洲基督教国家那般予以排斥和充满敌意。
当然,对于齐国在所属领地里打压和限制真神教的行为,奥斯曼到访的官员选择性予以忽视了。这种治理手段,就如同奥斯曼帝国打压境内欧洲和阿拉伯等地区的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应该是如出一辙,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合法统治。
齐国的国王和内阁政府,对于和奥斯曼签订类似互助联盟的合约,均表示了委婉的拒绝。但他们强调,齐国坚定地支持奥斯曼帝国在欧洲地区维护自己的特殊权益,对帝国保卫欧洲境内的领土完整给予物质和道义上的支持。齐国愿意继续向奥斯曼提供所需的各类军械物资,甚至可以应帝国的需求,在付出相应抵押物时,可以提供大量的资金贷款。
可能是距离上太过遥远,对于齐国没有同意建立互助联盟的关系,奥斯曼人也并没表示出太大的愤怒和失望。他们也不指望这个南方新大陆国家可以在军事上对奥斯曼帝国有什么帮助,总不至于让他们绕过非洲大陆,跨越数万里海路,去协同奥斯曼军队攻击欧洲国家吧。
别逗了,就是最为铁杆的盟友,也不会做出这么傻的举动。
此前,奥斯曼帝国最为看重的是他们法国之间的军事联盟。在1536年,信仰天主教的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与信仰真神教的奥斯曼素丹苏来曼一世结成军事联盟,目的是对付共同的敌人神圣罗马帝国。这个联盟被欧洲基督教诸国称之为“邪恶联盟”,但确实对两国的对外扩张,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过,在1643年,年幼的路易十四成为法兰西国王,因为其母亲为奥地利的安妮公主,出身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在她的摄政时期,暂停了与奥斯曼结盟。尽管在1661年,路易十四开始亲政,但他仍旧延续了此前的对外政策,维持中立,避免与奥斯曼结盟。
可能正是因为感到了外交上的孤立,大维齐尔科普鲁律和穆罕默德四世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派出了使团,前往汉洲本土,来考察齐国的实力,看能否使得奥斯曼帝国获得一些外部支援。
汉洲距离奥斯曼帝国足够遥远,这必将使得两国不存在任何地缘上的纷争和矛盾;再加上齐国拥有不俗的工业生产制造能力,可以为奥斯曼帝国提供大量性能优越的军械物资,难得的是,齐国并不谋求获取奥斯曼帝国境内比较紧缺的金银货币,女奴、工匠、矿石、牲畜马匹、各种特产,都可以作为交换的物资。
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合作伙伴吗?
得到大维齐尔科普鲁律和穆罕默德四世充分授权的奥斯曼使团官员,遂展开了与齐国建立正式外交和商贸关系的谈判,双方议定,互相派驻全权代表在对方国家首都。
奥斯曼授予齐国对东方贸易的垄断权,远东各国的船只要想与奥斯曼贸易,必须得到齐国的同意;奥斯曼降低对齐国商品入境的关税;切实保护两国商人在对方境内合法自由地经商;奥斯曼对齐国开放埃及行省苏尹士港,允许齐国商人于此建立商馆和工场;齐国军舰和商船,可在红海和海湾(波斯湾)沿岸港口停靠和获得补给。
宋昌平作为齐国鸿胪寺派驻奥斯曼帝国的首任全权代表,便是在这种背景下,乘坐波斯商社旗下的武装商船,辗转来到苏尹士港。他将在此停留数日,等待奥斯曼驻埃及总督派来的禁卫军护送他前往亚历山大港,然后再转乘奥斯曼帝国的船只,抵达尹斯坦布尔城,觐见穆罕默德四世和大维齐尔科普鲁律,并最终建立齐国代表处。
却不想,刚刚踏上苏尹士港码头,竟然遇到港口几名小吏的勒索。这尼玛的都是什么事呀!老子是齐国驻奥斯曼帝国的使节,代表着我大齐王国体面,怎么可能会向一个港口小吏施以贿赂?这不平白折辱了我齐国的声威!
马哈茂德·哈姆迪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那名自称是大齐王国派驻奥斯曼帝国的全权代表,随即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嗤笑。
齐国?从来没听过,多半是某个东方小国,可能是皈依了真神教,就想上赶着来巴结奥斯曼帝国。问题是,你即使去了尹斯坦布尔,能见到那些帝国的大人物吗?至于,素丹陛下,恐怕根本就不会正眼看你一下!
即使,你们真的受到奥斯曼帝国的重视,那又如何?这里是埃及,就是尹斯坦布尔派来的总督大人,不照样被压制在开罗。这里,是属于苏尹士帕夏艾哈迈德·法特希的辖地,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帕夏大人的一切规定。
“哼,走着瞧吧!”马哈茂德·哈姆迪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昌平等一行人,转身离去。
奥斯曼帝国占领埃及后,在埃及建立了埃及行省。当时的素丹塞拉姆一世曾试图在马穆鲁克王朝的故地建立起自上而下的有效统治,但是埃及社会中根深蒂固的马穆鲁克势力却打破了塞拉姆一世的计划。马穆鲁克王朝虽然灭亡,但是马穆鲁克作为一个军事集团却依然在埃及社会中盘根错节,马穆鲁克始终是埃及政治结构的一个重要阶层,对社会有重大的影响力。
在埃及行省建立后不久,马穆鲁克便发动了反对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战争,试图复辟马穆鲁克王朝。驻扎埃及的奥斯曼帝国新军虽然轻易地就粉碎了叛乱。但是,这也让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塞拉姆一世意识到,要稳固奥斯曼帝国在埃及的统治,就不得不倚靠马穆鲁克的势力。
奥斯曼帝国不得不停止对埃及行省的奥斯曼化,恢复并保留了其统治架构,并转而扶植马穆鲁克贵族阶层。因此,对马穆鲁克贵族阶层来说,马穆鲁克王朝虽然灭亡,但是本阶层的利益却得到了保障。
然而,随着奥斯曼帝国对马穆鲁克的扶植,马穆鲁克的势力日益膨胀,与奥斯曼帝国驻埃及总督的矛盾日益尖锐。首先是马穆鲁克军事实力的增强,在马穆鲁克王朝灭亡之时,其军队受到重创。在加入埃及行省的统治阶层之后,便继续在克里米亚、中亚等地购入奴隶,来扩充军队,马穆鲁克的军队从此恢复实力,成为足可以与奥斯曼帝国新军一争高下的劲旅。
更为重要的是,埃及境内的税收大权被马穆鲁克所垄断。在包税制下,马穆鲁克只要每年向奥斯曼帝国缴纳一定数额的赋税,就可以垄断埃及境内的所有税收,任意向农民、商人征收地租和税费。久而久之,马穆鲁克掌握了埃及境内的财政大权。
到了这个时期,马穆鲁克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挑战埃及总督的权威。此时,奥斯曼在欧洲的扩张也被遏制,帝国的统治者不得不将主要精力用于防御来自哈布斯堡王朝、德意志及波兰等国的进攻。对于埃及这个富饶的行省,它更关心的是维持秩序、确保税收体制的稳定和兵源的输入,而不是调整埃及总督和马穆鲁克之间的权力斗争,在埃及变幻莫测的政治环境中,总督们只能独自应对。
在此形势之下,马穆鲁克逐渐取得了对埃及总督的优势地位,发展到最后甚至可以罢黜尹斯坦布尔派驻的总督。因此,奥斯曼帝国对埃及行省实行的是羁糜统治,它实际上处于自治的状态,而马穆鲁克又在自治的体制下占有极大的政治优势。
作为本地土豪的马穆鲁克人在获得极大的自治权利后,也没忘记自己的老手艺,那就是内斗,以前是争夺的王位,现在却是彼此争夺土地和人口。所以,从17世纪开始,埃及及地方的兵变和叛乱就变成了此地特色表演项目,奥斯曼帝国派来的总督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根本没有机会建立自己的行政班底。从上而下的统治,都是依靠埃及地区的帕夏和众多包税人来管理,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各地帕夏的跋扈和胆大妄为。
4月20日,夜半,一群不知来自何方的叛匪,突然袭击了苏尹士港码头,在抢掠了部分靠岸停泊的商船后,一把火烧了几家码头附近的旅社,随后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
数日后,一支来自开罗的奥斯曼禁卫军来到苏尹士港,准备迎接和护卫齐国使团一行前往亚历山大港,但带队的禁卫军官却从当地的官员口中获得到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齐国使团一行十余人,在几日前,遭遇叛匪袭击,全部葬身于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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