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4年11月15日,昌宁堡。
近两百余全副武装的护卫、商社伙计,以及柯钦仆从武装,排着一个松散的队列,站在广场上,正在倾听昌宁堡大总管陈洪安的训话。
“诸位爷们,咱们都来自遥远汉洲本土,或者印度,甚至还有人直接从大明而来,跨越数万里海波,来到这片蛮荒的大陆。于此,我们休戚与共,同生共死。来这里,为啥呢?无非就是想获得一份能够传诸于子孙的富贵和身家。”
陈洪安说着,一脚将旁边的一个木箱踢翻,一堆汉洲银元瞬间从里面滚落出来,散得遍地都是。
“这次,咱们即将出发去征讨那些土着部落,彰我商社之威,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凶险,但毕竟战阵之上,刀枪无眼,破个伤口,流点血,也是难免的。为此,我代表商社,为每位出征之人奖赏汉洲银元二十块。若是哪个不幸丢了命,残了身子,我商社必将抚恤和补偿送至你的家人手中,断不会让诸位白白为我商社拼命搏杀。”
“土着愚昧落后,别说刀片子没几把,就是连个护身衣甲也没一件。反观我等装备,拥有锋利的钢刀,尖锐的长矛,犀利的火枪,威力巨大的火炮,再加上诸位身着的皮甲和板甲,可谓武装到牙齿。此次征战,当为不胜不归,誓要将周边土着蛮夷慑服,建立我商社之势,显我大齐之威。以后,这片广大的地域,不论哪个部落,哪个民族,都将成为我们驱动役使的苦力。而这里一切的财富,也将归于我们每个人所有,由尔等任取!”
“屠了那些蛮夷,杀了那些土人!”
“杀光他们,抢光他们!”
“将这里所有的土地都占据,让他们所有的土着都变成我们的奴仆!”
“……”
广场上聚集的武装护卫们,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叫嚣着,眼里充满了赤红之色,恨不得立时就冲到那些土着部落营地,砍杀他们的族人,抢夺他们的财富。
他娘的,在这蛮荒大陆,可是没有王法的!既然商社动员我们出去打杀那些土着部落,那还不得释放一下内心的恶魔,顺便抢些值钱的物什。
“狗日的,老子没说要彻底屠灭那些土着部落呀!”陈洪安看着那些躁动的护卫,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好的念头。
“轰!轰!”
突然,从港口传来两声隆隆的炮声,立时将聚集在广场的护卫们给惊住了,彼此之间不由面面相觑,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咋回事?咱们这正搞着誓师大会,群情汹汹地准备乘船出发征讨大安堡附近的土着,这码头传来的火炮声,是几个意思?难道那些土着划着小船,主动前来攻到我们这里的老巢了!
“陈总管!”一名护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有两艘西洋帆船要硬闯进港湾!……俺们的码头炮台已开炮警告,但对方仍旧徘回在岬口附近。孙队长让俺给你报信,说来的两艘船,很可能是西洋海盗!”
“西洋海盗?”陈洪安眼睛瞪得熘圆,一时间怔住了,半响,脸上呈现出几分狰狞,“狗日的,哪个国家的海盗,如此不知死活,竟然敢打我们昌宁堡的主意?……老子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自从1497年,葡萄牙人瓦斯科·达加马去印度的航行途中发现了这处适宜停泊船只的海湾,随后,从十六世纪起,欧洲各国的奴隶贩子、捕鲸船、海盗和商人经常造访此地,或者躲避风暴,或者在此做短暂休整。
直到七年前,齐国非洲商社将这处海湾占据,修建堡垒、港口和码头炮台,随即宣布这里领土归属于大齐王国,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可以进港停靠外,禁止其他欧洲各国的船只进入。
那些没多少武力的商船、奴隶船和捕鲸船在收到齐国岸防炮台的警告后,一般都会乖乖地退出港湾,另寻他处停靠。渐渐地,这里被一个南方新大陆国家占据的消息便传扬出去,使得众多过往船只不敢再涉足此地。
昌宁堡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它位于非洲大陆东南端的印度洋岸,西南距荷兰人控制的开普敦约十余天航程,东北至葡萄牙人控制马普托港仅两三天航程,控扼印度洋通往大西洋的要津之处。
而昌宁堡的港口外还是一个天然港湾,湾口仅300余米,水深10-12米,湾内长4公里,宽5公里,形似葫芦。而码头两处炮台,就位于湾口的两边的突出位置,可以封锁任何试图闯入港内的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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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昌宁港外,两艘悬挂血红色海盗旗的三桅帆船静静地停驻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的翻涌,轻轻地上下起伏着。
“贝拉贝尔”号船长奥利维耶·吉鲁乘坐一艘小船驶近“博纳”号,随后在水手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船舷。
“亲爱的吉鲁船长,我认为,我们可能选错了一个目标。”博纳号船长特奥·埃尔南德斯热情地拥抱了奥利维耶·吉鲁,然后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摇头说道:“你大概已经看到了,对方拥有岸防炮台,而且火炮威力还不小。我们可能无法突入港口,继而登陆夺取那座据说拥有无数财富的城堡。”
“特奥,你这是准备放弃了吗?”吉鲁船长眼神阴郁地问道:“要知道,波旁岛(留尼旺岛)上还有近两百名主的子民等待我们带回急需的生产和生活用品。若是我们空着手返回,不说那些奴隶会饿死许多,就是我们的同胞也会陷入艰难的绝境当中。”
“那么,吉鲁船长,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所有人都冒着敌方炮台凶勐的火力下,强行闯入港口吗?”埃尔南德斯皱了皱眉,“要知道,以战舰去攻击坚固的炮台,是一个多么不明智的行为。况且,我们所属的两艘船,还只是普通的武装商船。只要敌方一发炮弹命中我们的船,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埃尔南德斯,这里港湾入口有炮台,我们完全可以绕过去,在其他地方进行登陆。”吉鲁伸手指了指港湾的西北方向,“那里地势比较低平,非常适合登陆。只要我们的船员们足够勇敢,冲上海滩,一定会顺利杀到那座汉洲人所建立的城市。”
“吉鲁,你敢保证我们在登陆时,那些汉洲人不会端着火枪正守候在海滩上,等着我们一一上岸送死?”埃尔南德斯摇摇头说道:“即使我们顺利的登上陆地,但我们无法携带火炮上岸,如何攻破汉洲人的城堡?你要知道,他们既然可以在港湾入口安置火炮,那么他们一定也会在城头布置相应的火炮。”
“可是,就此放弃的话,那波旁岛上的居民所遇到的困境,又该如何解决?”吉鲁双手一摊,苦笑着说道。
1642年法国占领留尼旺岛,并于1649年改命名为波旁岛。从1663年起,法国一些移民及其从马达加斯加带来的奴隶陆续在波旁岛定居,作为往来于印度洋的法国船只的停靠站,受制于法属东印度公司。
两个月前,一场巨大的台风袭击了整个波旁岛,并带来了一场了罕见的大暴雨。法国移民所在的几处据点,房屋、农田,尽数被洪水冲毁。
待暴雨过后,所有的法国移民据点一片狼藉,人员也死伤过半,别说一栋遮风避雨的房屋都未剩下几间,就是所需粮食和日常用品,也被暴雨洪水冲走,可谓是凄惨至极。
当法属东印度公司旗下的“贝拉贝尔”号和“博纳”号途径该岛时,立时被岛上居民悲惨的遭遇给惊到了,衣不蔽体的移民们,蓬头垢面,摘野果,白水煮鱼肉,挖野菜,仿佛一下子都倒退回蒙昧的远古时代。
波旁岛总督本以为两艘来自印度的法国商船上会有一些食用物资,却失望的发现,他们所携带的货物,除了少量的珠宝、玳冒外,全都是胡椒、靛蓝、硝石,以及大量的印度棉布。至于粮食,如果那些发霉生蛆的黑面包和肉干也算的话,那数量也太少了一点,根本无法满足岛上近两百名法兰西移民数月所需。
在波旁岛总督的要求下,两艘法国商船卸下部分货物,准备到周边地区购买一些必要的粮食和生产生活工具。而附近荷兰东印度公司所据的毛里求斯岛,便成为他们最为理想的交易对象。
然而,当满怀希望的法国人抵达毛里求斯岛后,发现该岛也遭遇了台风袭击,虽然损失没有波旁岛那么大,但部分房屋和农田也有程度不一的毁损。至于他们想购买的粮食和生产生活工具,对不起,荷兰人也有点自顾不暇,储备也没多少,无法对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正当两艘法国商船准备离开毛里求斯岛,前往马达加斯加岛沿岸抢掠当地土着时,在港口听到一些荷兰人说,来自南方新大陆的汉洲人在非洲南部沿海发展势头非常迅勐,所建的两个据点,不仅物资充裕,而且还从当地的土着人手里收购了大量的象牙、皮毛,每年都会经毛里求斯岛,运回汉洲大陆,或者印度地区。荷兰人的毛里求斯据点和开普敦据点,还经常从汉洲人那里购买各种生产生活用具,这比从欧洲本土千里迢迢贩运这些物资,要省事多了。
法国人闻讯后,脸上却均却显出无奈的神情。汉洲人所建的两个据点,他们也是知道的。但可气的是,他们的港口除了对荷兰人开放外,禁止任何国家的商船入港停泊,更不要说前往贸易了。
法国人经过一番讨论,立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攻破汉洲人的的据点,抢夺他们所有的财富。因为,据他们猜测,汉洲人之所以不允许其他国家船只入港停泊,那肯定意味着他们的武力非常弱,担心遭到攻击,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举措。既然如此,那何不去碰碰运气,到汉洲人的地方抢一把。
如今,两艘法国武装商船却在昌宁堡港外遭到炮台强势反击,这说明该地的汉洲人并非一个软柿子,可随意拿捏,只能远远地停泊在海湾外,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派一个使者登陆上岸,与汉洲人进行一番交涉,看能否取得贸易的机会。”埃尔南德斯举着单筒望远镜又仔细观察了一会远处的港湾,转头朝吉鲁建议道。
“他们……他们不会直接杀了我们派去的使者吧?”吉鲁担忧地问道。
“应该……不会。”埃尔南德斯也有些不确定,“听那些荷兰人说,汉洲人也应该算是文明世界中的一员,他们大概不会做出冒然杀害前去传递和平讯息的使者。要不然,他们将会因为冒犯伟大的法兰西王国,而遭到严厉的惩罚。”
吉鲁闻言,不由深深地看了埃尔南德斯一眼,对他的说法颇不以为然。能跨越万里海波,到这非洲大陆来殖民和贸易的国家(势力),谁会在意,或者说,谁会畏惧远在欧洲大陆的法兰西王国。
随后,法国人经过一番动员,并许诺给予每个志愿者5里弗尔(1里弗尔约等于8两白银)奖赏,成功征召了三名勇敢的水手,划着小船,打着白旗,前往汉洲人的码头。
看着小船慢慢地进入湾口,朝港湾深处驶去,而汉洲人的炮台果然没有开炮轰击,这让两艘法国武装商船上的所有人,均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若尔丹·韦勒图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手上的船桨不由停了下来,四五个东方人面孔的武装人员,端着火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小船。
“哦,希望仁慈的上帝能保佑我们!”韦勒图嘴里轻轻地念叨,随后,脸上使劲挤出几丝笑容,想让自己表现的更为友善和亲切。
“冬!”的一声,小船撞上了巨石垒砌的码头泊位,三名法国使者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准备登上码头。
岸上的汉洲人对他们抛来的缆绳丝毫未予理睬,更没有人上前想拉他们一把的意思,全程冷眼看着他们费力地爬上码头。
“先生们,我们是法国东印度公司的使者,前来此处,是想表达我们的和平意愿和贸易请求。”韦勒图的额头冒着汗,硬着头皮说道。
没有回应,迎来的仍旧是众多冰冷的眼神。
韦勒图不由回头看了看同伴,怎么办,这些汉洲人明显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们该如何与他们进行沟通?
“碰!”突然,一声火枪击发的声音传来。
“哦,上帝!……他们要杀了我们!”三名法国使者顿时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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