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位于圣京东南部,其实有些距离的。
正常车马大约要连续走三天三夜。
而且这地方本来仅是一个山脚下的小县,经济贫瘠,交通不便。
但上苍卷顾,云州上万人的祖坟都冒了青烟,有幸出了一位天元皇帝。
天元皇帝立下不世之业后,自然得照拂一下曾经的乡亲父老,而且在世俗看来,这还是龙脉所在,肯定要好好捯饬一番。
于是,天元皇帝登基后,首先着手开辟了一条运河,连通圣京和云州,并改云州为府,靠着一系列的政治资源堆叠,云州就犹如皇帝从草根逆袭那般,一朝翻身把歌唱,成了无名有实的“陪都”。
走水路,一天光景就能抵达。
余闲乘船一路破浪而行。
起初他是抱着憧憬的态度。
毕竟这一趟,是他重生之后,真正的第一次远行。
一开始,他还是走马观花,心情愉悦的欣赏着河畔两岸的景致。
但出了圣京不久后,当他看到一路的疮痍萧条景象,就意兴索然的回了船舱。
前世见惯了繁华与美景,重生后,圣京的恢宏壮丽还能让他快速适应。
但他忽略了一点,圣京城之外的天下,大体还是萧瑟苍凉的。
很多地方,甚至十里地都见不到人烟。
当然,这口锅不该由天元皇帝背负。
前朝末年腐败凋敝,朝堂到市井,那是真的张开眼也是一片天黑。
后来群雄军阀割据,连年攻伐混战,江山早已破败得惨不忍睹了。
这也是天元皇帝灭了姜国之后,没有再挥师北伐东宋西唐的原因。
穷苦出身的他,深知老百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急需与民休息、整治朝纲,因此天元十年定都圣京后,皇帝根据杨吉、庞维和杜隆等大先生的建议,连续出台了许多改革措施、惠民政策。
效果确实有,民生经济一改颓势,呈现蒸蒸日上的局面,但毕竟才十年光景不到,除了圣京以“马太效应”重新焕发繁华景象,天下大部分地区,依旧是百孔千疮。
一切都还需要时间去修补。
但余闲这一趟,是没时间去视察民生了。
他得快刀斩乱麻,尽快查清揭帖桉的真相。
见清和、乌小蛮在船舱里假寐休息,余闲默默进入了黄历空间。
【天元十九年,十月初二
宜:嫁娶,会亲友,纳采,纳财,纳畜,牧养,结网,求嗣
忌:出行,理发,安葬,安门,作灶,伐木,上梁】
没错,这是一个不宜出行的日子。
皇命在身,余闲只能通过【解厄】命格,用一条福缘破解了出行的厄运。
随即,余闲就进入黄历圣殿,用五道福缘融合成请神灯,又用昨日获得的气运点亮。
这五道福缘的构成,以点亮事业灯的蓝色福缘、点亮除秽灯的墨色福缘和点亮太岁灯的赤色福缘等为主。
银色福缘太珍贵,余闲暂时舍不得用,留着以防万一。
等请神灯漂浮而起,伴随着绚烂的光华,一段段信息涌现:
【破军星君接受了你的拜请】
唔,鉴于以上的福缘都带有攻击性,召唤出这位象征至高破坏力的神灵也不奇怪。
【破军星君不太满意你的条件,觉得你不堪一击】
余闲:“……”
破军,知道你耿直冲动,但能不能麻烦你说话别这么直接。
好歹我也是被普贤菩萨和贪狼星君卷顾的气运之子。
【破军星君念在你奉上的福缘,愿意适当提携你】
【获得命格:阵眼】
【法阵布设,自成阵眼,效果加倍】
这意思是,让我自己成为法阵的阵眼,能让法阵的效果加倍?
余闲不太确定,看向了清和。
法阵,亦是道教的专长之一。
“道长。”
闻言,清和立即睁开了眼睛。
余闲坐到了他身旁,道:“道长,我有些关于道教的事想请教你一下。”
“小侯爷但说无妨。”清和笑了笑。
“是关于法阵的事,这法阵的设置,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法阵啊,无非是两个条件。”清和很耐心的科普道:“第一,最少得有道教六品结丹境的实力。”
结丹境,这个余闲很熟,十本修真类小说,九本半有这个修行段位。
但他没动声色,继续聆听。
“只有体内孕育出结丹,方能将天地灵气转化成灵力,以供自己驱使,进而以灵力使符箓、布法阵,发挥奇效。”
“第二,布设法阵的时候,得需要用一件物品作为阵眼压阵,一般是用法器灵物,若是物品的特性和法阵的特性吻合,那效果自然卓越。”
“不过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比如你前夜遇到孙行甲的三昧真火,那你必须布设凝聚水元素的法阵来应对,但偏偏不巧,你手里却没有水属性的物品。”
余闲了然。
一个修行者,一辈子不可能只学一种术法或者法阵,但问题是,法器灵物相当珍贵稀有,你不可能为了搭配每个法阵,专门去收集相对应的法器灵物吧。
“像你手里的法家名器明断尺,能明断万物的是非曲直,击溃一切的迷惑诡诈,最适合用在破煞驱邪的法阵作为阵眼……只可惜,你不通道法。”清和惋惜一叹。
余闲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他有几句含妈量极高的话想问候破军星君。
我一个连法阵都不能使用的,你给我这个【阵眼】命格有啥子用?
这跟给太监送美女,只能看不能用有什么区别?!
“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余闲不甘心。
清和看了他一眼,莞尔道:“要不,小侯爷入我道教如何?”
除了朝天宫这份本职工作,他还兼任了桃花书院道门教习的职务。
桃花书院不仅对学员管理宽松,对教习一样宽松,谁有时间谁来上课。
不过也不可能太随便。
学员需要像大学修满学分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足够的课业。
同样,教习也得上满足够的课程,否则轻则降级,重则取消职务。
前阵子清和一直忙于本职工作,连纳新都没参与,直到昨日,他才心血来潮,去打听了一下余闲在书院的情况,这才得知了余闲纳新当日写的见解,引发了法阵的强烈反应!
能获得法夫子留下的神识这么高度的认同,清和也是头一次闻讯,并且他还打听到,佛门高僧如海也对余闲另眼相看,甚至表露出想引导余闲修佛的意思。
当即,清和就意识到,这个小侯爷很可能真是修行奇才!
大家现在都任职于北斗司,近水楼台先得月,清和自然想尝试招揽一下。
当然,他并不是想给道教争取人才,而是想给朝天宫吸纳人才。
现如今,道教呈现一宫一教一派一山的四足鼎立格局。
其中,无极山因为有道教至尊思廉真人的存在而霸榜。
朝天宫?
曾经辉煌过,但由于当今皇帝偏好佛门,导致这个皇家道观的人才流失严重。
加上道教修行者讲究意念通达,受不了朝廷的约束,不少都跑去其他三个江湖道教组织“打野”了。
好不容易眼皮底下出了一个修行奇才,不争取一下岂不可惜。
面对清和的橄榄枝,余闲一度心动。
但又想到自己得修炼到道教六品才能达成小目标,只好十动然拒了。
他只想用躺平的方式成为庞然大物。
“也是,小侯爷如今分身乏术,又得去书院,还得来北斗司。”清和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先等解决了眼前的桉子再说吧。”
顿了顿,清和沉吟道:“若是小侯爷真的对法阵有兴趣,不修行道术,其实也是有机会尝试一下的。”
余闲来了兴致,“请道长赐教。”
清和伸手进道袍里,摸索了一阵,取出来一个布袋子,沉甸甸的。
解开袋子口的绳子,清和摸索出了五块石头:“这是灵石。”
灵石,又是修真小说的必备物资。
不过余闲看过书籍,这个世界的灵石倒是没那么玄幻。
说白了,就是从一些风水宝地里挖掘出的晶石,蕴含了一些所谓的灵气。
二叔有时会拿这些石头用在研发,至于对修行的好处微乎其微,远不如嗑药吃补品来得立竿见影。
最致命的是,灵石一旦开采出来,蕴含的灵气,会随着时间渐渐散去。
“这几块灵石,用道教秘术加持过,灵气能相对保持得久一些。”清和解释道:“但如果用在布设法阵,估计用三次就耗空了。”
余闲心里一动。
灵石自带灵气,确实能布设法阵。
人家修真小说里用灵石布置的法阵,可都是能动用天地之力的。
然而现实是……
“即便不通术法的人,用灵石也能布设出法阵,但小侯爷不用报以太大的希冀,灵石布设的法阵,基本没什么特殊。”清和将这五颗灵石递给了余闲,苦笑道:“充其量,就是给像你们这样的武者,短时间内提升气血的运行,增强武技效果。”
更直白一些,就是辅助武者的动力加强系统。
但,聊胜于无吧。
而且自己有了【阵眼】命格的加持,兴许能发挥出更卓越的效果。
收下灵石后,余闲又听清和讲解了一下如何布置气血法阵,依靠【大行】命格,一炷香的时间就融会贯通了。
清和目露赞许之色,果真是奇才。
他暗下决心,先给余闲试用一下尝到甜头,然后再引导他成为道教的“正式会员”。
清和默默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
到了天黑时,船舶抵达了云州府的岸边。
三人走下甲板,举目四望,确实比圣京荒凉得多,连鬼影都快冒出来了。
“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明日再上街打听消息。”清和提议道。
他们这一趟是秘密行动,是以没有通知云州的官员。
河岸的出入口有看防人,余闲三人走到时,就看见一个差役正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还踩着椅座,悠悠哉的嗑着瓜子。
在他的身边,有两个健壮的劳役在把守口子,看穿着打扮,有点像地痞。
看样子,应该是正式工雇佣了两个临时工在这执勤。
当余闲三人取出“伪造”的路引凭书,一个劳役看了两眼,就捧给了差役过目。
“圣京来的。”
差役打量着余闲三人,眉头一皱。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个气质沉稳的道士,一个异族风格的少女,这个组合着实奇特。
“过来云州做什么的?”差役说着,顺势打量了一下三人的行装,发现没有带货物,不免有些失望。
他这职务最大的油水,就来自于携带货物的商贾了。
“过来采办农物和酒水的。”余闲随口搪塞道。
云州的经济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能靠贩卖农物和酿造酒水维持生活。
靠着皇帝的金字招牌,以及运河的开通,云州的农物酒水源源不断的送往圣京。
尤其一款云仙酒更是远近闻名。
差役一听也没怀疑,甚至准备好等他们带着货物离去时再扣点油水。
不过到时他是不是刚好当差就不好说了,所以他不会放过雁过拔毛的机会。
当下,差役就不停的盘问起来,从余闲三人在圣京做什么,到家里有几口人,都没落下。
乌小蛮被问得不耐烦:“这些事,与我们来云州有什么关系?”
“小丫头,还长脾气了。”差役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最近云州闹事的不少,我有些怀疑你们这时过来是另有图谋的,干脆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那两个劳役就逼了上来。
余闲一挑眉头,轻笑道:“小丫头不懂事,不用一般见识,你们大晚上在这当差也不容易,给,就当请你们等会去喝酒的。”
说着,余闲丢过去一小锭银子。
差役接过这厚实的银子,脸色立刻由阴转晴,笑道:“还是小公子会做人,请便吧。”
那两个劳役立刻让开了路。
乌小蛮见状,更是火冒三丈,还想理论,清和就拽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别节外生枝。
余闲过去的时候,忽的想起什么,扭回头道:“你刚刚说最近云州不太平?”
差役得了银子,心情大好,也乐于指点几句:“最近出了好几个刁民,时常在街上闹事,还自称是皇亲国戚,把府衙都搞得鸡犬不宁,知府大人也正为此事头疼不已呢。”
闻言,余闲和清和对视了一眼。
猜测果然应验了。
揭帖引发的负面效果,正在发酵!
“这些刁民,还尽说自己是圣上当年在云州留下的龙种之后,白日做梦,照这么说,我还是皇孙呢。”差役撇嘴道。
“那现在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关了一下就放走,知府大人也吃不准。”差役随口一说,忽然又皱起眉头:“你问这么多作甚?”
“就是好奇打听一下,毕竟,冒充皇亲国戚是弥天大罪。”余闲道。
“当然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可时下……唉。”差役摇头叹气。
余闲知道差役乃至知府他们为何不敢严办这些刁民。
毕竟揭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万一皇帝当年真在云州当过“种马”,这些刁民里又刚好有真的龙种之后,在皇帝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妄下判决,后果谁也不敢承担。
正当三人准备离开口岸,忽然身后传来了劳役的叫嚷:
“咦,哪来的虫子,越来越多了!”
“背后好痒,啊呀,虫子都爬到衣服里去了!”
余闲一回头,就看见那两个劳役在拍打身体,与此同时,一只只虫子正在他们的身上蠕动爬行,有些飞虫都扑到脸上去。
“快来帮我啊!”那个差役更惨,蚂蚁虫子已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整张脸,甚是恐怖!
看着差役吓得跌坐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惨样,余闲看向了乌小蛮。
乌小蛮一脸傲娇,微微甩动着白皙粉嫩的藕臂,让套在手臂上的那一串串银环铛铛作响。
这巫族少女也是够睚眦必报的,和她平平无奇的胸怀一样。
清和微微摇头,倒没责备乌小蛮什么,招呼两人先行离去了。
他也喜欢意念通达,这几个小吏靠着些小权力就敲诈勒索,理当惩罚方能一解心头郁气。
三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发现了一座倚靠江岸的客栈,索性就定在了这里。
一进门,余闲又丢给小二一钱银子:“三间最好的客房,再上些酒菜,端到我的屋子里。”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喜笑颜开,屁颠颠的领着余闲三人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中间时,楼下传来了一阵拍桌怒骂:“都说了先赊着,还怕老子不给钱嘛。”
余闲探头俯瞰,就看见一个壮汉对着掌柜怒气冲冲地道:“我田八在岸口这一带也算人物,这点面子难道都没有嘛。”
“八哥,不是我不给您面子,但我这小本买卖,您先前已经赊了几次了,这次真不能再欠着了。”掌柜苦着脸道。
田八旁边的那些地痞也趁着酒劲纷纷叫骂。
但掌柜依旧不肯松口。
田八举手示意弟兄们噤声,然后朝掌柜勾了勾手指,待掌柜靠近后,他低声道:“我奶奶当年曾去过皇觉寺求子的。”
掌柜一听,脸色大变。
见把人唬住了,田八哈哈一笑,把掌柜往回一推,道:“再上好酒好菜,我要和我的弟兄们不醉不归,等再过一些时日,我八哥就该变成八爷了,到时欠你的钱,百倍还上。”
余闲听不太清,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清和。
清和喟然一笑,把田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这些人,不仅不觉得羞耻,居然还以此沾沾自喜,当作耀武扬威的本钱……疯了嘛!”乌小蛮觉得不可理喻。
余闲倒是理解这些人为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说穿了,如田八这样的,都是混迹于市井底层,没什么文化,又好吃懒做。
现在揭帖一出,这些人在吃瓜之余,也寻到了“商机”。
他们也不直接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只说自己的母亲或者奶奶曾去过皇觉寺求子,大家听了大多会将信将疑。
如果对方侵犯了自己的利益,只要不伤筋动骨,大多也会忍气吞声。
毕竟谁都不能确定,田八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皇帝播下的种。
鲁迅说得对,做了人类想升仙,坐在地上想上天。
云州这龙兴之地,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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