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刚刚没去过勤政殿,杨吉可能会猜测是皇太孙开窍了,或者是顾帆暗中指导。
但从杜隆口中得知了那首意境高远的骈文后,杨吉已然一眼洞察了真相。
不过在打量了一下余闲之后,杨吉没有当场揭破。
他回味着这首诗,望着外面的景致,微微颔首,然后轻轻摇头:“遣词优美,描述入微,但可惜……难以出众传诵。”
一首好诗的标准,说俗点,就是一半描述风景,另一半讲述情怀。
而皇太孙讲的这半首诗,只有美轮美奂的风景描述,却无半点个人感悟。
犹如画龙不点睛,徒有其表,空泛无神。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更短,但已经做到了前一半描述环境,后一半表述情怀。
看到杨吉一脸的遗憾,皇太孙的余光瞥了眼余闲,尬笑道:“太傅,我已经尽力了,可能是我境界还不够,待以后好好琢磨,或许又能有灵感了。”
杨吉道:“若是小殿下能现在就补上后一半,不仅这次功课算过关,接下来也不必再念《圣人诗经》了。”
“真的?”皇太孙立时喜上眉梢。
余闲一看就心里一咯噔。
他当然知道这半首诗的不足,也没想过让这半首诗广泛流传,他只想躲过杨吉的这一波下马威。
他的诗词储备少得可怜,能想起这一段,还是由于前世听过一首改编的歌曲,只记得开头这四句。
而且第三句“微熹松间照”的原文应该是“明月松间照”,为了应景秋雨午后的阳光,愣是被他给改了。
还有最后的“清泉石上流”,花圃里倒是有一条小溪流,但没有石头,于是余闲和皇太孙两人又找来几块石头丢在了水里。
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这时候就是给他一台电脑平板,没有wifi,也是然并卵啊!
捕捉到杨吉眼中的精芒,余闲就知道这小老头是在试探真相,于是偷偷给皇太孙打眼色。
皇太孙倒好,已经先给余闲打眼色了。
这傻孩子诶!
“那容我再去花圃里散散步,找点灵感,余闲,陪我再走一会。”
不用再背诵诗经的诱惑下,皇太孙哪管这么多,只想让余闲把后面的那部分给抖出来。
即便之前余闲已经再三坦言自己只会这几段了。
“小殿下,既然要找灵感,就需要心静,还是别让人打扰了。”杨吉皮笑肉不笑。
皇太孙犯难了:“光我一人,怕是不成……”
杨吉问道:“莫非,这半首诗,是有人协助小殿下作的?”
“没,绝没有!”皇太孙一口否认。
杨吉扭过头,看着顾帆,道:“刚刚小殿下是如何赋诗的,你细细道来。”
“我,学生就看见余闲陪着小殿下在花圃里散步找灵感了。”顾帆低声道。
他其实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凭余闲的那点水平能助皇太孙临时赋诗。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伴读不仅得看杨吉的脸色,还得靠皇太孙的青睐,自然不能拆皇太孙的台。
于是,他有选择性的搪塞,只把看到的说出来,倒也不算欺瞒杨吉。
杨吉冷笑一下,声调勐然拔高,沉声道:“圣人训:凡出言,信为先!”
这话给周围带来了一阵余音回荡,让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余闲心头了然。
儒家五品:知行境!
但和法家的五品问心不同。
儒家并不具备让人坦白从宽的能力。
但只要达到五品知行境界,就表明已经深谙儒道精髓,并能付诸实践。
像现在,杨吉口出的圣人训,就表明他已经做到了“凡出言,信为先”。
只要对方也是信奉儒家的,或者对杨吉心有敬佩的,心思就会被影响带动!
杨吉自然不敢质问皇太孙。
余闲?他既不信儒道也不敬杨吉。
只有假正经人顾帆成了突破口。
果然,顾帆立刻面露羞愧之色,他觉得自己在杨吉的面前,自己实在太不堪了。
于是,他再次启齿,“先生大义,学生不如,其实学生是看见余闲跟小殿下说,能教他赋诗应付先生的功课,然后学生就看见余闲和小殿下在花圃里窃窃私语,小殿下似乎听见了什么,显得很惊奇。”
闻言,皇太孙立刻捂住了脑门,无奈叹息。
杨吉的猜测被验证了,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动怒。
“小殿下,继续看一会书吧。”杨吉示意道。
心虚之下,皇太孙也不敢说杨吉食言,继续埋头看书。
但趁着杨吉没注意,皇太孙皱眉瞪了眼顾帆。
顾帆只能装无辜,他也不想当二五仔的啊。
这下好了,既降低了在杨吉心里的印象分,还让皇太孙不满,两头不讨好。
憋屈之下,顾帆只能迁怒于余闲。
若不是这家伙蛊惑皇太孙,自己铁定能引导皇太孙背完十首诗的。
看见杨吉又注视着余闲,顾帆一阵幸灾乐祸,只盼着杨吉狠狠惩戒这纨绔公子哥,最好再去向太子和皇帝打小报告,第二天不用再来跟自己争宠了。
杨吉审视了余闲一会,道:“今日是你第一天侍读,你却帮小殿下欺瞒老师,犯了戒律,理当重罚,便是现在将你逐出去也可以。你不必试图狡辩,有没有暗助小殿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和傲梅公不同,对待有些事不一定需要真凭实据。”
就当余闲准备拍屁股走人的时候,杨吉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儒家一向秉持诲人不倦,念你年轻,姑且给你一个机会。我考校一下你,你若是答得上来,此事便既往不咎……”
余闲心里一动,听这意思,杨吉似乎有意网开一面,但杨吉不是对自己很有意见的嘛。
顿了顿,杨吉道:“这样吧,我且考你一道关于世俗人心的题。”
“请先生赐教。”余闲还得装模作样。
“圣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但为何有人成为正人君子,也有人自甘堕落呢?”杨吉问得很直接。
这个问题,无异于问“人为什么活着”。
要是别人这么问出这种傻缺问题,余闲肯定要翻白眼了。
但他知道,儒家对道德看得很重,并主张德治天下,反对法家的严刑峻法来治国。
杨吉这样问,若是不说出什么大道理,肯定过不了关。
可在杨吉这位大儒的面前讲大道理,那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取其辱。
而且余闲记得儒道七品是叫论辩境,简单来说,就是口技一流,最擅以理服人。
大道理行不通,那么,只能用歪理了!
就是把杨吉拉到歪路上,以歪理怼之!
这个他擅长!
思忖了半晌,余闲回道:“学生才疏学浅,不通至理名言,只晓得一件事。”
“何事?”
“穷sheng奸计,富长良心!”
闻言,杨吉一贯儒雅澹然的神情,登时勐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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