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贤良师并不知道涿郡的境况!”
神上使马元义的话,因为莫名的情绪破了音。
张牛角与褚飞燕彼此互视,同时“唉”的一声感慨,张牛角一边摇头,一边道:“大贤良师乃是冀州巨鹿人,咱们太平道在冀州发展的也最是迅勐。”
“原本而言,在幽州开设分坛,广纳教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偏偏不知道从哪出了个天师道,如今它治好涿郡的瘟疫,整个幽州的民心也都站在这天师道一边了,单单涿郡一郡之地的鬼卒已经扩散到几万人!”
讲到这里,张牛角又“唉”的叹出口气。
褚飞燕补充道:“是啊,我与张大哥已经开始在幽州开设分坛,只是没想到这瘟疫来的这么急,一下子打断了我二人的部署,如今…再加上这天师道,怕是…”
不等褚飞燕把话讲完…
“好了。”马元义缓缓张口。“那些就不要说了,你二人速速回冀州巨鹿郡,将这边的情形告知大贤良师,不是我等不开设分坛,而是天师道已得民心,太平道实在插不进去。”
“是!”张牛角与褚飞燕当即拱手。
马元义转过身就要离开。
张牛角连忙问道:“师兄,不跟我们一道回巨鹿么?这幽州已经是天师道的…还待在这里作甚?”
踏…
马元义脚步一顿,“一者我母亲还未痊愈,她不痊愈我心不安,二者…我打算去接触下天师道的人,看看…这天师道幕后之人的深浅!”
闻言…
褚飞燕连忙提醒,“我与张大哥离开后,神上使若是需要帮助,不妨去寻涿县唐周县尉!”
“唐周?”
马元义一怔,“唐师弟也在涿郡?”
张牛角解释道。“原本是就我二人…可唐周的妹妹嫁入涿县,也不幸染上瘟疫,故而唐师弟托大贤良师向朝廷官员打点一番,将他调回此涿县…如今担任此间县尉。”
“我知道了。”马元义点了点头。
说起来…
张角坐下有八大弟子,其中“乾”字号大弟子便是“神上使”马元义。
“坤”字号二弟子则是唐周。
因为他的任务是跻身官场,算是太平道安插在朝廷中的细作。
故而…
并没有敕封其“神上使”或者“一方观主”的称谓。
而类似于张牛角…
乃是位列大贤良师张角八大弟子的最末,乃是一方分坛的坛主。
至于褚飞燕,与张牛角是结义兄弟,并无太平道内的称谓。
故而…
马元义听说二弟子唐周,也就是太平道大贤良师之下的第三号人物在涿县,颇感意外。
“你们速速回冀州吧!这里有我与唐师弟在,一切无恙!”
“我二人接触过天师道后,也会迅速撤离。”
“是!”
最后一番攀谈,张牛角与褚飞燕迅速的消失在了官道之中。
倒是马元义…
他眯着眼,口中喃喃:“唐师弟只有妹妹这一个亲人,天师道的这药汤救了他妹妹,那无异于再造之恩!”
想到这儿,马元义联想到自己。
大汉以“孝”治天下,救了他老娘…天师道于他也是情同再造啊!
…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
辽西之地,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能刺的人骨头麻痛。
而那无数马匹驰骋的草原中,连绵的帐篷错落有致的摆放着…
其中一处大帐内,一个身穿虎皮的彪形大汉正站在篝火旁,小冰期之下,燕地已经是四季酷寒,更莫说是燕地再北的辽西…
哪怕是在篝火旁,可账内许多大汉依旧感受到寒风阵阵。
“大王,快下决断吧!”
有大汉跪地道。
“大王,靠着别人的施舍,可没有咱们自己动手去抢,来的实在!”
又一名大汉跪地请命。
“大王…”
“大王…”
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的大汉跪地不起。
终于,那身穿虎皮的彪形大汉转过身来,他面上一道猩红的伤疤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他是这辽西之地的王,乌桓王——丘力居!
一年之内,他带着三千虎狼之师一统蒙东南、冀北、辽西…
史称“三郡乌丸”!
可以说,他是凭着一己之力,借着与大汉签订的“赎买契约”,用大汉每年送来的钱粮布绢组成了一支数万人的胡骑军团。
让不断走下坡路的乌桓再度昂首,让乌桓胡骑战力十足!
他从未打算过保持现状,他心头铭记着的是乌桓这些年不断的被大汉同化,乃至于许多胡人都快要忘记自己的祖先!
他们是东胡的后裔…
武帝朝时,霍去病征讨匈奴返回的时候,顺手把乌桓人迁移到了汉朝边境附近。
让乌桓人负责监视匈奴人,后又设立乌桓校尉,监控包括乌桓在内的,东北部的塞外族群…阻止他们和匈奴私下联系!
也就是从这次南迁为起点,这些年…乌桓人夹缝求存。
北边,曾经是匈奴,如今是鲜卑…
南边则是大汉,乌桓被迫只能当大汉的一条狗,接受其喂食,帮大汉抵御鲜卑!
这种“当狗”的日子,丘力居感同身受…
为了一些粮食,一些布绢,就要用乌桓人的血…去替汉朝拦住鲜卑人的仇恨与南下的铁骑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想到这里!
丘力居那双刀子一般的眸子,扫视着篝火一旁木桌上的舆图。
这眸子深处,带有如草原中饿狼一般的凶狠。
这道凶狠还在继续,最后化为了一股冷锋!
嗖…的一声,他拔出了弯刀。
在围着舆图的众首领面前,最终,弯刀插在了舆图上“幽州”的方向。
“从今日起,乌桓人不再是汉庭那温顺的狗,而是让汉庭忌惮的最凶恶、嗜血的狼!”
“南下,抢粮,抢钱,抢女人!”
“汉庭的幽州,将是我等乌桓胡人的粮仓!”
此言一出…
跃跃欲试的诸将,个个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乌桓人夹缝求存,这一天,他们等太久了。
…
…
日已西垂,慕霞灼灼。
南阳郡,宛城的一处普通的宅院内。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奉承声。
“遂高(何进的字)现在不得了了,遂高的妹妹那可是生下龙子的,未来遂高飞黄腾达,那自是指日可待呀!”
“何大哥,你富贵了,可别忘了咱们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苟富贵,勿相忘…”
“怎么能是‘苟富贵,勿相忘’呢?这是当初陈胜佣耕时对同伴说的话,同伴们都笑他没这个命,可后来陈胜当了王,一起种田的老伙计记得这么一句,就去找他,哪曾想…他却直接把老伙计给杀了,所谓‘由是无亲陈王者’!你们怎么能把何大哥比作陈胜呢?陈胜能跟咱们何大哥比吗?”
“是啊,是啊…何大哥日后富贵了,一定不会像陈胜那样的,他会想着咱们的!”
一句句话从阁屋内传出。
这宅子是何进在南阳的家产,他老家就是南阳宛城…如今,他不再是那个羡慕隔壁“小邓子”能读书的平头老百姓。
他可是侍中,那是侍奉皇帝左右的官员。
是一干同乡伙伴儿羡慕的对象。
听闻何进回到老家,自然…大家就凑了过来。
“好了,好了…看到你们,我也高兴啊!”何进摆摆手笑着说道…
“看到何大哥,咱们也高兴,高兴啊…”
“是啊,是啊…”
“高兴!”
一干伙伴儿们又奉承了起来。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次回来…我是有一桩要事要做!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士大夫,什么是汝南袁氏?”
这…
何进之前是屠夫,他身边的人虽也有些文化人,但大多数都是没有读过书的。
在他们的经验世界里,士大夫那就是“官老爷”呀!
“何大哥?士大夫是不是官老爷?汝南袁氏…是不是也是官老爷!”
“哈哈!”
这伙伴的话让何进乐了,当即大笑了起来。
也有明白的,张口道:“何大哥,汝南袁氏那可是四世三公,当今天下最顶级的名门望族了,听闻就连天子也要敬奉三分,怎么…大哥认识他们?”
“这次来,我就是替他们办一件事儿。”何进细细的讲解起来,“当然了,如今的汝南袁氏奉我为主,这件事儿也关乎我那妹子能不能成为皇后,我那大侄子能不能成为太子。”
这话…
何进其实只说了一半儿。
可听话听音。
当即,一干“小弟们”就恍过神儿来。
“何大哥,有啥事儿,弟兄们帮你去做呀!”
“是啊…何大哥如今是什么身份?这些小事儿,弟兄们去跑就行。”
“何大哥,这事儿…真能让何大哥的妹子成为皇后,能…能染指那太子之位?”
言外之意…
这些“小弟们”是问,若未来的大汉皇后、大汉太子是何大哥的家人,那他们…作为何大哥的小弟,岂不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么。
“哈哈…”
何进大笑起来…
自打与袁隗见面过后,他变得乐观了许多,他发现…他身上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同样的,他也不是孤军奋斗,他未来会成为外戚,会成为士大夫之首、
飘了…
至少何进变得颇为得瑟。
“陛下就我侄儿这么一个皇子,莫说是太子,未来就是天子不也是我侄儿的?跟着我,有你们吃肉的时候。”
这话脱口…
一干“小弟”再度围近了何进一分,纷纷张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啊!
何进则招招手,示意他们再靠近一些。
他压低声音说道:“近来,南阳瘟疫因为那郡守柳羽的缘故得以控制,若是这消息传回朝廷,那道人可就立下大功了,如今一个宦官阵营就让咱们士大夫们颇为烦心,若是再崛起一个道教?若是再有道人进入朝堂,那…”
“那不能够啊!”
不等何进把话讲完,一干“小弟们”很懂事的表现出一股子“同仇敌忾”的感觉。
他们懂了,何进这一趟来…是冲着那位南阳郡守柳羽来的。
可…问题是,这南阳郡守颇得人望,许多南阳百姓都是因为他才活了下来…
想扳倒他,想污蔑他,谈何容易呢?
“大哥,你就张口吧,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是,大哥就别卖关子了,大哥就是让咱们赴汤蹈火,咱们也是在所不惜!”
“大哥,你只要吩咐一句,我这就回家抄家伙!”
群情激奋…
何进环望了眼前的一干“小弟”,人数还远远不够。
当即,他眼眸眯起。
“我听闻,这位柳郡守竟在咱们南阳郡推行火葬,俗话说‘入土为安’,他这么做既有违天理,更有违人伦!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可咱们必须得替他们说!引导着他们说!”
言及此处…
何进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愈发的严肃。
“这次我来南阳带来了不少钱,拿这些钱多找些人,扇动百姓们去冲了他柳羽的衙署,不论生死,一旦南阳发生暴乱、哗变,他道人再想入朝堂…哼,做梦!”
说到最后,何进的眼芒愈发的冰冷,一双童孔犹如冰锥一般,带着寒意。
这下…
大家伙儿都懂了。
这事儿,好办哪!
哪怕不用扇动,因为火葬,百姓们心中聚集的愤怒已经就要爆发了。
更别说…他们有组织、有预谋的扇动一番。
还有钱…
这事儿,好办!
“小弟斗胆问一句…这次何大哥带来了多少钱?”
一名小弟好奇的问道。
这关乎扇动的方法,范围…必须得问清楚。
“汝南距离咱们南阳不远。”何进沉声道:“只要需要钱,汝南袁氏就会源源不断的把钱送来,但有一点,这柳羽死活不论,必须让南阳的百姓暴动、哗变!”
呼…
不设上限?
一干小弟彼此互相看看,如果金钱上有这般保障。
那…这事儿…就更简单了。
——“大哥只管放心,一个月之内,咱们保证南阳的百姓们冲了他柳郡守的衙署。”
这一刻,小弟们信誓旦旦。
…
…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荒芜的新野城城郊。
一个大坑之内,许多因为瘟疫而逝去的身躯,均被抛入其中。
紧接着…便是一把大火,熊熊火焰肆无忌惮的扩张着,企图把所有染病的百姓尽数的覆盖在他之下。
也将病毒永远的留在这里。
“噼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周遭…却是无数无数哭声、喊声。
就像是古时候的百姓讲究自己逝世时身体的完整性一般,百姓们对“入土为安”亦是特别的执着。
譬如,宫中的宦官会拿着数不尽的金银从敬事房换回自己的“宝贝”…
百姓们也希望自己的亲人在临终时能够葬于一赔黄土里。
甚至…
有传闻,若是不能葬于黄土,那…来生转世,便将堕入畜生道,生而为畜,永世不得为人。
便是为此…
“呜呜呜…”
“呜呜呜…”
哭声此起彼伏,许多百姓看着亲人被大火焚尽,忍不住失声痛哭。
偏偏有文吏,不合时宜的宣读着南阳太守柳羽发下来的文书。
——“尸体埋入泥土中,让其自行降解,人的身体会滋生出无数病毒,这些有毒或无毒的尸水会深入地下,未来两年之内,将会反作用于农田,污染水质、河流…所有产出粮食均有可能引发瘟疫的蔓延!”
——“为了彻底杜绝瘟疫的再次爆发,吾身为南阳郡守,特下此令,凡是瘟疫陨亡者…集中火葬!望百姓们以大局为重,牺牲小我,全南阳郡之康健!保南阳未来不受瘟疫荼毒!”
这话脱口。
百姓中交头私语者更甚。
其中更是不乏有组织、有预谋,扇动百姓暴乱者。
“柳郡守这火葬实乃有违道义,有违人伦…”
“子不能尽孝,不能祭奠…如此行事,实乃天怒人怨!”
“病死的就不是他柳羽的父母,他哪会管我们!”
“孝…如此火葬?何论孝道?”
“听闻已经有人组织大家,咱们大家伙儿要团结起来…齐聚馆驿,去向这位柳郡守讨个说法!”
百姓的情绪一次次的被扇动。
俨然,就快到了群情激奋的程度。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悄悄的问:“那么?柳郡守治好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究竟是该感激他,还是憎恨他呢?”
这句话脱口…
许多激愤不已的人…又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不单单是新野城。
如今…整个南阳都是如此境况!
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正在被引燃,就要爆发而出。
…
…
静谧的夜里突然想起了擂门声,此间宅府中的皇甫嵩睡得很轻,甚至都没有卸甲…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此刻,他亲自去开口,一边开门,一边嚷嚷道。
“别敲了,别敲了!大半夜这么敲,催魂儿呢?”
他的心情,因为柳羽推行“火葬”而引发的南阳郡的怨声四起而变得极其烦躁,都都囔囔的走过去,门刚一开。
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西园校尉军统领——蹇硕!
作为陛下的心腹,他…他怎么来了?
“蹇…”
皇甫嵩感觉喉咙哽咽住了。
哪曾想,蹇硕当地从怀中取出天子诏书。“皇甫将军,陛下的旨意我就不念了,你且好好看看…”
“陛下再三嘱咐,无论如何,一定保全柳羽的安危!你能听明白么?”
这…
蹇硕亲自赶至南阳宣读旨意所带来的震惊还没有停止。
蹇硕的话已经又一次让皇甫嵩惊诧连连…
这…
这柳羽,一个道人?他…他竟能让陛下如此关心?
甚至…
“咕冬”一声,皇甫嵩连忙展开天子诏书,他想从这诏书中去窥探出,陛下缘何这般看重此柳羽!
可…诏书的内容依旧是围绕着一个内容。
——无论南阳发生什么,柳羽必须安然、无恙!
甚至…陛下为此又调动了两千西园校尉军!
加上他手中的这一千…
三千西园校尉军,陛下这是好大的手笔啊!
“差点忘了,陛下还交代了,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强行送走柳郡守…若然此行,柳郡守安然无恙,你皇甫嵩便是头功!”
呃…
皇甫嵩再度哑口。
一时间,他竟有些默然…有些看不懂,这南阳…或者说是,这朝廷的局势!
——陛下…难道是要强行扶道人入朝为官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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