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宣瑜冷笑一声，就苏絮这点道行，还想跟他耍滑头，戴高帽？没用。
“谁说本王想保他，等下你随便怎么胡弹乱奏去吧，到时候父皇震怒，一并归罪给了盛长歌。本王才高兴呢。”
苏絮无语，缓步移至映月台中心，仍是用慕婷婷剩在台上的那把七弦古琴。这回不须再费心调试，她先是信手一抹，七道古音流水般弹拨出来。
心中还因秦宣瑜的话有些麻乱，一时也没主意，眼下该弹奏什么曲子。秦宣容教的她倒是还记忆犹新，可是曲意难测不好掌握。自己往日练的又太稀松平常。
正当她犹豫不定时，殿外长笛一声悠然转响，伴随着宛转优雅的古调，寻着节点脚步声渐近，走进一个气度雍容的浅青缎衣男子。
面色如雪，一头如墨长发飘逸着。
眉雕目刻，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完美无瑕，近乎妖容。
群臣中有一人眼尖，先看清了，惊道：“慕青山！他怎么来了！”其他人也是惊奇不已。
“先是称病不出，却压在最后，与台上这位姑娘琴笛和鸣解了陛下的难处。这下安国侯府可是大出风头了，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
但苏絮也没管这到底是谁的好意，先领情了再说。手下琴声跟随着笛音起低走高，慕青山吹出旋律，她就能及时配出琴音。一串悲喜交结的华美乐章流泻而出。琴弦震颤，声声空灵清脆，有如颗颗玉珠坠地，笛音悠扬凝柔，又似针线游走。银线穿珠，成了一条玲珑串子，好生别致。
慕青山有意与她相合，虽然苏絮这琴弹的着实一般，但是平日亏欠的功夫在合奏中可就不那么明显了。
但一曲即将奏罢，全场中竟无人识得。
这是哪本哪篇哪段曲。从前没听慕青山吹过啊。
“好！”不知哪里来了这么一声后，众人连连跟风叫好。
皇上也龙颜大悦：“不错，贵妃啊，她看样子也确实可以担得才女二字了。”
秦宣瑜自语一声：“这个慕青山，捣什么乱！”他本也不是真要教苏絮在众人面前丢人，慕青山来帮她解了围也不如何。
但是他也不知怎的，自己明明听不懂这鬼调子，还是大有感触，心尖一道隐密的伤疤好像被人挑出，一闭眼竟是满目血痕。
那是他回忆的心门。早被封尘锁死，不想今日被这一在台上，一在台下，遥遥相对的两人用琴音笛声撬开一角。露了点光照射进去。
心事一下子就也明朗起来。
秦宣瑜十四岁那年，与七弟还同在母妃身边，秦宣容从小就最得盛宠，众皇子不免妒忌，一夜遇刺，正是秦宣瑜挺身为他挨这一刀才毁掉的脸。当时查出是大皇子所为，要不是其生母徐贵妃为保儿子前程自己抵了罪，三尺白绫自尽而死，皇上差点一怒之下把他给废掉。
从此这四位皇子可算是安分了不少，不敢再对秦宣容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了。
但是秦宣瑜兄弟两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相差的也越来越悬殊，一个高如九天之云，皇上千方百计护着，一个低至行道之泥，被人随意践踏。
十七岁便被皇上派去边塞历练，不问生死。几乎和放逐没什么差别。
可是最后正是这个落到厚泥里的种子发了芽，其树长势冲天，已经突破了云层。
真是讽刺啊…
“皇兄，结束了。”秦宣容轻敲玉案，嗑噔两声，秦宣瑜陡然回过神来，与七弟相视一眼，对上他那双浅色琉璃目，竟生了羞愧之意。
心道：最讽刺的，其实是自己才对吧。
明明应该恨他的，如果没有秦宣容活着，他也不会命途这么坎坷。但一回京城得势之后，却迟迟对七弟下不了手。
这个人早该解决掉了。有他在，群臣中就会有反对的声音。有他在，自己永远不能成为父皇心中太子的首选。有他在，自己总要被拿来跟他比来比去。真的是受够了！
秦宣容什么都会什么都好，那又如何？若是没有自己当年的奋不顾身，这个人早就死了。
谈何风雅清流，谈何治世之才？
秦宣瑜怎么气他，怎么对付他，那都是应该的，谁让秦宣容欠了自己。
但是每当真把秦宣容逼到走投无路时，自己竟然也会对他羞愧。可笑，他有什么好惭愧的！
秦宣瑜毫无缘故的瞪了他一眼，阴声道：“这曲是你教的？那本王很是不喜。”
秦宣容诚恳摇头。但听完琴声他亦变了脸色，这倒并非因为苏絮琴弹的多好，而是与秦宣瑜相同的缘故，被乱了心。
但他回忆的却是秦宣瑜离开京城后自己独居府中，三年闭门谢客的日子。无味至极。
虽然只是轻轻动摇，对他而言已属难得。秦宣容少有闲情，当世还无人能弹拨能够问出他心事的曲子来的。心下一凛，自己不过教了她短短几日，就能弹奏出这种风采了。但在他惊异于苏絮竟能拥有此等天赋的同时，也不免对她多了层戒备。
秦宣瑜突然严肃道：“七弟，你以后还是不要教她弹琴了。反正也不好好学。”
秦宣容拧眉，避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皇兄刚才失神时可想到什么人了？”
猝不及防的被窥探心事了啊。秦宣瑜侧过脸，一手按上他的肩部，很快又把脸凑了过来，附在耳边回道：“想知道？”
两人的身子近乎咫尺，贴住的半边脸颊也有些发烫了。秦宣容的下颌就刚好挨到自己左肩，感觉到肩上被人重重点了两下。
秦宣瑜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还能想什么人，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呗。”他可是还嫌被误会的不够深刻，又学盛长歌的语气柔声唤了一句絮儿。听的秦宣容心中莫名一阵恶心。
从小到大，皇兄还没用这种语气称呼过谁。
越想越烦，这声他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了，右猛的一掌就拍到了秦宣瑜的胸口，使劲把他推开。
映月台上一曲完毕，慕青山也收了玉笛，双手围在胸前，恭敬向皇上行礼请罪。
苏絮也从映月台上抱琴下来，见是慕青山帮自己解了围，心中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了几分。京城中传闻他城府极深，苏絮一向厌恶心思深沉之人，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最是危险，说不准哪天就陷害，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可是慕青山给她的印象一直都出奇的好，六艺俱全，文采出众，性子又温润。说他小人那世上还有君子吗？转念一想，流言毕竟不可轻信，也许正是之前有了天大的误会，或是故意抹黑慕青山的也未可知啊。
与他并肩行礼时，莞尔一笑，向他道谢：“苏絮才疏，全靠世子的笛声提点。”
而慕青山久未见苏絮，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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