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少年拍手一声。
书阁内骤然明亮，顶上犹如星光璀璨，但是细看才知，是无数淡蓝色的萤火虫。被从暗格里放了出来。
颜色都跟寻常的不一样，可见是养来炼药的。也不知道有毒没毒。
方穹言一手拿着书，看了看苏絮。
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但又未开口，只是嘴唇动了动，便低下头。
方穹言完全是十三四岁少年身高，音容也都如此，如果不是盛长歌告知，就是打死苏絮她都不信，眼前这个男人今年已有二十二了。
和盛长歌差不多大。
可方穹言无论何时都是眼神清澈，还像未经世事的模样呢。
听了苏絮的话，方穹言感觉自己受到了调戏，但他又不知调戏为何物。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微漾。
他对着苏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就算是对她刚才的话做出回应了。一只手把书递出。
等苏絮接过时，他脸上又升起红晕。
苏絮问：“你为什么见了我总是脸红呀？”
方穹言头埋的更低了对她摇摇手。
苏絮问：“你叫什么？”
方穹言：“方怀，字穹言。”
苏絮噗呲一笑，心道，毒医圣手都纵横江湖十年了，心智倒是跟小孩子差不多，回答一个陌生人都这么老实的？名字俱全。
而且，穹言穷言。这人好像真的不太喜欢多言。
苏絮本来拿了药谱就想走的，可见方穹言如此“可爱”的表现，忍不住就想多问几句。
好吧，其实就是调戏。
“坊间传言毒医圣手用毒神乎其技，能杀人于无形，这个人就是你？”
“啊？”少年脸上红晕一晃而过，多了几分诧然和失落。又侧过身子抬起了头，一手半握拳轻咳了两声。眼神左右移了一下。做纠结状。
但别人纠结完了好歹有个答案，是不是。
方穹言纠结完了，还在沉默。苏絮彻底被他打败了，但是想走吧，方穹言虽不开口，但也能留得住她。苏絮刚一转身，还没说要怎样呢，方穹言直接伸手点了两下。
苏絮反应快躲了一个，却被点中了后背上的麻穴，身子一软半蹲到了地上。
苏絮道：“不是……我们刚才交流感觉氛围还可以啊，怎么这就动上手了呢！”
方穹言从容走到她面前，但语气依旧是很稚嫩，弱弱道：“我的书只能在这里看。”
苏絮赶紧点头。
“好好好，我只在这里看，你把我穴道解开吧，我现在，动不了了。”
被点到麻穴后，会有一瞬间全身一麻，什么力气都用不上。但方穹言是两只并了一根针扎在了苏絮的穴位上。封住了。身体就沉的一直把双腿往下压，根本站不起来。如果方穹言还不给她解开，再等一会儿苏絮就要给他五体投地了。
“……”
方穹言又不答了，也不解穴。一手提起了毒谱，用张开的书页遮挡住了他的小脸。苏絮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更无从得知他的想法了。
只是心道：怪人。绝对是个怪人。
“停！”苏絮终于从他一页一页翻过的书中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找好的那张。不过方穹言连看都不看就直接能背出其中内容。
令她十分惊奇，苏絮的双眼还在努力记忆着书上的内容。过目不忘是个好技能，可惜她没学不会。
等等，可是方穹言记得啊，那她为什么还要背呢。方穹言也是医者，虽然是毒医，但要治好赵璟如的脸，以毒攻毒才是最好方法啊。总比她这样瞎猫妄想碰上死耗子的强。
她真是舍近求远南辕北辙了。直接请方穹言去看不就好了？还平白兜那么大圈子。
“你，明天有空吗？”
方穹言手突兀的松了，书一掉了，苏絮又看见他那张青涩的脸，漆黑的古泉般的眼睛正仔细盯着她看。方穹言想也不想就点头道：“有。”
苏絮道：“得离开紫丹阁，出去一会儿，但不会很久。”
方穹言满不在乎的又点头。
苏絮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忍不住得寸进尺的问道：“你装成我的随从，可以吗？”
“可以。”方穹言认真的思考了一秒。然后又是重重点头。一直点头到了苏絮说要带他去给赵璟如看病。
方穹言一脸严肃：“不行。”
苏絮都忘了，方穹言好像并不是一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他答应的事随时都可能反悔。
这孩子还真挺任性的。
苏絮问：“为什么？你不是毒医圣手吗？天下没有你解不了的毒吧。”
方穹言用毒乃是一绝，但会被称为圣，绝不仅是因为他会用毒。更是因为他了解毒药的毒性，懂毒。方穹言年少时就已能著书，紫丹阁内的许多毒方毒谱都是出自他手，而且方穹言还会自己培育毒花，驯养毒虫。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圣手的名号。
刚刚苏絮翻的那本，就是方穹言亲手所写，世上仅此一本，难怪他不肯借了。
方穹言垂头叹气，解释道：“我…我就是毒。碰了，会死。”
“……”
苏絮本想说，她当然知道方穹言的身体不能像寻常医者一样，跟病人接触。这望闻问切的最后一步，也是关窍处，他无法做到。
其实去了不用他做什么事，只需要带上他，把他立地书橱般的往旁边一摆，有疑就问即可。
但是方穹言却罕见的打断了她。
“为医，不能替病人诊脉。不能得病人信任，为世人所不容。我……真是没用！”
方穹言眼眶红了，他大声说出的一段话，让苏絮也为之一震。因为天生体质特异，从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谁对他亲近就会不得好死。
这份悲伤，想要倾诉却无人愿听，少年压抑的太久。他不是不会说话，话少只是因为他每次开口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不知道，应该怎么与人相处，以前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直到遇见苏絮。只有这个女子不怕他。
方穹言后来像是对她打开了话匣子，委屈痛苦纠结迷茫全部说了出来。虽然其中有很多话都是重复的，但苏絮却能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感情。
唯独不恨。他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
从小时候朝他丢石头的群童到稍大一些求学时拜几座山的名医把头磕破，腿跪肿都没人肯收，再到自己好不容易在定州安居，还被盛长歌一路放火烧宅给逼到了京城。
都没有恨过。
他一直觉得，自己四海为家，漂泊到了何处，哪里，就是他的家了。
反正，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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