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穿着一件海青色家常长衫,笔直的辫子垂在脑后,尾端坠这一个红色平安扣穗子,正站在殿中央往青铜香炉之中加着香料。
雅珺扶着绛云走了过去,福身行礼:“皇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皇帝的侧脸映着浅色光晕,迷蒙了一层温柔的神色,他看着高雅珺,笑容和煦:“刚刚见了你阿玛,你阿玛在治水上颇有些才能,将淮河那边的水患治理地很好,朕准备好好嘉奖他。”
雅珺的脸上并未看见什么喜色,只是用一边的青铜盖子将香炉给盖了起来,雪白的烟雾渐渐从镂空的盖子里面弥散了出来,雅珺的声音也轻飘飘的:“阿玛给皇上尽忠尽责是理所应当的,皇上若是因为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嘉奖阿玛的话,那朝廷上要嘉奖的人可多了去了。”
皇帝听了雅珺的话,嘴角轻轻扬起,但是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纵使如你所说,朕不升他官职,金银总要赏赐一些,免得让人说了朕不重视淮河水患。”
这时候绛云已经泡了茶上来,雅珺将一杯茶端给了皇帝,轻轻挽起袖子,为皇帝剥了一个橘子:“只要皇上记着臣妾阿玛的好就是了,何必在意这些,且皇后总说要节俭度日,后宫节俭,前朝奢靡,也会让人诟病说帝后心不齐。”
雅珺的这话一说完,皇帝立刻笑了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畅快的事情,放下手中的杯子,将雅珺的手握住说道:“皇后贤德,你这个贵妃当得也让后宫众人心服口服,都说当年康熙爷的后宫安稳,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少,朕看着,朕的后宫也不差。”
圣祖康熙爷妃嫔子嗣众多,除了晚年九子夺嫡闹得满城风雨,之前的后宫确是难得的祥和,皇帝如今这样说,自然是怀了超过当年康熙爷时候盛世的宏愿。
皇帝高兴,雅珺也不愿扫了皇帝的兴致,在一边帮着说道:“臣妾刚刚从长春宫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还说了,前些日子赏了嘉嫔几支极好的山参,说嘉嫔诞育四阿哥辛苦,自然是要多进补一些,皇后娘娘体恤妃嫔,实在是臣妾们的福气。”
皇帝沉吟一声,随即唤过了一直在门外站着的王忠和说道:“前些天内务府刚刚制了一套牡丹珠花,一式十二支,你去内务府取了送到长春宫去,和皇后说朕在咸福宫用了晚膳之后就去长春宫看看皇后。”
王忠和应了一声,便往内务府走去。
高雅珺的嘴角抿了抿,旋即笑看着皇帝:“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亲厚,臣妾等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句话带着微微的酸气,皇帝忍不住伸手在雅珺平滑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刚刚还觉得你大气,这时候就又吃起醋来了,贵妃,你倒是让朕捉摸不透了。”
贵妃拘了一个温婉的笑意,对着皇帝:“臣妾不仅仅是皇上的妃嫔,更是一个女人,作为妃嫔,臣妾礼待皇后,和睦六宫,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臣妾是皇上的侍妾,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皇上,即使皇上不喜欢臣妾吃醋,但是这个醋臣妾也不得不吃。”
这样一番话说得既不失体面又近了人情,皇帝亦是交口称赞:“前几天朕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就说了,以前只觉得娴妃娴静温顺,是极好的性子,如今见你倒也多了几分贵妃应有的气度,倒真的是满汉一家,不分伯仲了。”
这时候刮进来一阵微风,将贵妃鬓边的一缕头发吹得飘扬了起来,贵妃的眉毛是淡淡的远山眉,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水墨山水一般的柔和之美:“皇上秉承满汉一家人,后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和娴妃,譬如臣妾,譬如纯妃,嘉嫔,都是出自汉军旗,皇上不曾厚此薄彼,臣妾又哪能不顺着皇上的意思,到底既嫁从夫,三从四德,臣妾是万万不敢忘了的。”
这边的皇帝和贵妃正在咸福宫聊天,皇宫的另一边的寿康宫边上的假山后头,盼春看着自己面前白着一张脸的小许子,冷着一张脸并不言语。
小许子原本胆子就不大,如今见了是长春宫掌事盼春姑姑亲自来找自己,想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自己和长春宫能有什么瓜葛。
许久之后,盼春才问了一句:“你是叫小许子是吧?你和御药房的宫女槐月之间是什么关系?”
一听到槐月的名字,小许子浑身打了个激灵,但是还是勉强镇静地说道:“奴才和槐月只是相识,不知道槐月犯了什么事情,让姑姑来寿康宫找奴才。”
“倒不是槐月犯了什么事情。”盼春见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小许子,“前天是你在御药房门后和槐月分食蟹粉酥的吧?小许子,宫里头若不是皇上下旨,可是不允许宫女太监过从亲密,你可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这样的一顶大帽子扣在小许子脑袋上,小许子立刻吓得跪了下去:“盼春姑姑,奴才和槐月只是相识,又年龄相仿,平日里互相关照罢了,可不敢动什么对食的心思,还请姑姑明鉴。”
“没有就好。”盼春扬了扬袖子,皱着眉头,“我原本以为你和槐月有多亲密,想不到也只是尔尔罢了,算了,本来想把槐月阿玛的事情和你说说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这话是盼春故意给小许子说的,小许子意料之中地抬起头看着盼春:“姑姑,您刚刚说什么槐月阿玛的事情?”
“没什么。”盼春神色淡淡的,“你和槐月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槐月阿玛在去边疆的路上得疫病死了的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小许子闻言瞪大了眼睛:“姑姑你说魏大人在去边疆的路上死了?得疫病死了?怎么会这样?”
盼春掩饰住微扬的笑意:“也没什么,魏清泰的事情原本就是被人陷害的,所谓斩草除根不过如此,我也只是听说罢了,魏清泰喝水用的水囊是得疫病的人用过的,病从口入,魏清泰怎么能躲得过?左右是魏清泰可怜,倒害了槐月那丫头。”
盼春的叹息声在小许子的耳边回响,但是小许子这时候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只是喃喃地问了一句:“是谁?”
“还能是谁?”盼春走到小许子的身边,语不传六耳,“谁害得槐月家破人亡?又是谁在槐月进宫之后百般刁难的?他背后的主子没人知道,但是他是谁你和槐月不是心知肚明吗?”
小许子恍然大悟地惊呼:“白公公?!”
盼春轻轻笑了一声:“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这件事你和槐月就记着,总有机会给魏清泰报仇雪恨。”
盼春说完,便绕过了假山,走了出去。
关于魏清泰已经死去的消息,小许子并不打算和槐月说,槐月好不容易能在宫里面过几天安稳日子,何必说了这件事让她伤心,这个念头一动,小许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往寿康宫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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