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偌大岁数的青虚勐地抬起脸,笑得灿烂,赶紧起身拱手作揖,拜谢天师准许,旋即继续替天师找书。
“赶紧走吧,在这里观书唧唧歪歪,打扰到我了。”
“是!”
青虚起身告辞,过得不久,他出了道藏阁,将这个消息带给了玉晨,后者也兴奋的来回搓手,谁不希望能与胡人祭师交手,假若死了,也是能天师府名册的,这样的殊荣谁不喜?
一时间,两人开始召集门中弟子,挑选、吩咐,整个山门都在处于热闹里。张双白站在阁楼窗灵前,看着那么大岁数的两个人,不由笑了笑,要是他岁数能倒退五十年,恐怕比这两个弟子还要来的兴奋。
‘就是可惜明光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去书堆前重新坐下,籍着小道士端来的油灯,一页一页的翻看,待到天色深邃,暗了下来,外面广场渐渐安静。
风跑过屋檐,挤进门窗时,老人身前的油灯忽地晃了晃,明明暗暗间,隐约听到一声:“天师”的呼喊。
某一刻,张双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抬了抬脸,视野前方的角落阴影里,是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站在那。
“明光?”
呢喃出对方的名讳,张双白放下书起身,朝对面走了过去。
“天师。”
油灯昏黄光芒里,那穿着道袍的身影缓缓走出阴影,正是明光的面容,脸色已不是为人时那般,显得苍白,身形也犹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明光回来……看你了。”
闻言,张双白眼里竟泛起丝丝水光,下意识的偏开脸,正了正声音,方才说道:“明光有心了,有心了……你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弟子没到城皇庙……”
“什么?”天师愣了一下,回正脸来,有些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弟子,“天地轮回,明光该是知道的。难道你想以魂魄继续修炼?”
明光走到油灯光芒的边缘,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明光如今在洛都,那里有一座森罗殿,得陈道友推荐,可在阴天子脚下,谋一个差事。”
惊愕的神色在张双白脸上放大,这还是他头一次听闻,一直以来,除了天师府六代祖师的徒弟身份外,只知道陈鸢不过是拉着牛车,四处表演戏法来修道。
哪里听说过森罗殿这样的词汇。
“那是何处?难道是当年陈鸢为魂魄时,另辟之地?他想主导天地生灵轮回?”想到这里,张双白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好在见明光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猜测太过骇人了。
“天师有所不知,那森罗殿里……许多阴神,在陈道友的牛车里出现过……而且,还未完全出来,弟子听说,上面还有十殿阎罗,共同掌管森罗殿,在上面还有阴天子、厚土……如今洛都一带生死轮回,已在他们手中掌握了,附近土地、城皇庙也悉数归入其中。”
这些内容庞大而陌生,张双白越往后面听下去,身子越是微微发抖,这哪里是修道成仙,这是将听都没听过的一堆神仙带了过来。
“难怪妣壬千方百计的要杀他……”
想起那日听青虚所说,陈鸢还唤出一个与妣壬同时期的神人,他就觉得事情已经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如今再听明光所言,哪里是仅仅一个森罗殿,恐怕后面还有更多他从未听过的神人出现。
“天师府……这样帮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天师。”
明光身形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他见张双白神色变化,赶紧道:“天师勿要忧虑,弟子在森罗殿所见,这些阴神并非恶神,所做之事,也都秉公而断,洛都一带,如今阴鬼几乎看不到,人间百姓多安居乐业不受邪祟困扰。”
“如你所说,倒也不差……你魂魄怎么了?”张双白话语一转,发现光芒之外的弟子魂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就要散去一般。
“天师勿忧,弟子不过借森罗殿法器越千里来看望天师,眼下时辰要到了,该是要回去了。”
听到这里,张双白抿了抿嘴唇,他哪里不知道,这是明光专门回来,让他勿要因为那件事而内疚。
“明光好生去吧,若有空,我去那森罗殿看你。”
明光笑了起来,用着曾经无数次的礼仪,重重朝有着泪光的天师拜了拜,跪伏地上磕去三个响头,有着最后的声音说道:“天师,弟子走了。”
“明光好走。”张双白望着弟子的身形渐渐消散,还是忍不住靠近,想要伸手去搀扶,接触的刹那,有风扑在脸上,然后……他勐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清晨的阳光正从窗灵倾泻进来,失口喊了声:“明光!”
视线之中,青虚、玉晨,以及几个内室道士正关切的看过来。
“天师,你这是怎么了?”
张双白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书堆前睡着了,饶是受伤过重,也不可能被阴鬼催眠入梦,想来是那森罗殿的法器,确实厉害无比。
过得片刻,老人叹了口气,才轻轻说道:“我……梦见明光了。”
几人围着天师,相继沉默下来。
阳光划过天际,照着山势逶迤的太屋山脉延绵向南,曾经繁华的京畿之地,原野四处能见残破的旗帜,毁坏的车辆残骸。
有车轮压过来,继续前行,徒步而走的身影弯下腰,从泥土里拿起一枚斑驳血垢的甲叶,叹了一口气。
“才多久啊,打成这样。”
驾车的胖道人呵呵冷笑,手里拎着半只鸡腿晃了晃:“关心他们做甚,脑瓜子打出白浆来也不妨碍本道吃鸡腿。”
“就知道吃,那头牛,你什么时候给老夫弄出来?”疯老头啃着另一只鸡腿,趴在护栏后面,指着老牛,后者耳朵抖动,乖巧的靠去陈鸢,硕大的牛头在主人腿上蹭来蹭去。
说笑声里,陈鸢朝车里打牌的一众豪杰嘘了一声,牛车已靠近城门,此时动乱,鲜有人百姓商旅进出,守门的士卒径直过来检查车辆,探头朝车里张望,除了一个疯老头,就是一堆木凋坐在一根大原木上,手里拿着画有好看花纹的纸片保持诡异的坐姿,有人抽纸片甩打;有怒目拍桌,也有将纸片捂在胸口,咧嘴大笑。
看着一个个保持怪异的木凋,检查的士卒只感一股冷意,也不敢过多的盘问,赶紧让陈鸢驾车进去。
见牛车走远了,那士兵才站回原处,旁边的同袍见他脸色有异,连忙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冷。”
“那车没问题?”
“太诡异了,里面全是一个个木凋,好似活的一般,我朝里面看一眼,就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望过来。”
站城门另一边的士兵有人忽然开口:“对了,你们说刚才进去的那辆牛车,赶车的汉子,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嘶~~
四人中最后一个士兵陡然倒吸一口气,身子都有些发抖起来,“好像庙里那位……”
其余三人经他一提醒,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这么邪门儿吧。”
拜神可以,可要看到拜的神从面前走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冰糖葫芦~~”
“上好的宣纸!”
“看一看,瞧一瞧咯,这边有好看的纸画,过往的客观,不来一幅吗?挂在厅房雅致大气,挂在寝卧,可久视生精,来年保管抱上大胖小子。”
一入城中街巷,市井各色言语扑面而来,熙熙攘攘过往行人间,陈鸢牵着老牛走在前面,胖道人带着疯老头走走停停,看着许久未接触的新鲜事物。
信阳河畔的长街上,头裹的黄巾的百姓日益增多,陈鸢到的这边,施了障眼法,相貌化作普普通通的粗糙汉子,只是那牛车还是颇为惹这些信徒注目。
不久,陈鸢驻足推倒又重建的真君庙,眼下还未正式封顶,里面神像也都未矗上神台,但庙观外面信徒早就在此忙碌,帮着工匠做活,亦或焚香跪在石阶前礼拜。
人群里,一瘸一拐的身影拿着书册正念着道经,身旁还有一个少年,乃是他儿子。
某一刻。
徐怀遇停下道经,下意识的看去长街上,赶紧起身走了过去,在少年人,还有一帮信众不解的目光里,在一个陌生的粗糙汉子面前跪了下去。
然后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语响起。
“徐怀遇拜见真君。”
周围,颇信任庙祝的信徒,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一一曲膝跪下,瞬间乌泱泱一片。
齐齐大喊。
“恭迎真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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