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
重物一下接着一下砸在地面,凋栏后方拱起的被子瑟瑟发抖,被褥下,孙正德蜷缩一团,牙齿‘卡卡’的上下打架。
他伸手撩开一条缝隙,狭窄的视野间,看到的,是一双脚套着黑色的寿鞋僵硬的跃起,然后随着僵直的身子重重落下砸出闷响。
“起……起尸了……”
孙正德双唇哆嗦,穿在道袍内里的亵衣都被泌出的冷汗浸湿,双手双脚缩的贴到了肚皮,一动不也敢动,不停念着天师门的驱鬼道经,心里盼着东家能醒过来,好搭救他。
“不在……不在……”
好像幽冥传出的声音在被子外徘回,胖道人吓得闭着眼,紧紧捂住耳朵、憋住气,闷热的被子里,此刻一片冰凉。
冬~冬~
重物砸地的声音像是绕着被子响了一圈,片刻,堂屋安静下来,胖道人慢慢睁开眼,放开手侧耳倾听外面动静。
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
‘躺回棺材了?’
他吞了吞口水,撩开一条缝,视野贴着地面望去外面,已经没有了蹦跳的身影,不过,可不敢大意,孙正德擦了擦胖脸上挂着的冷汗,在被子里翻了一个身,伸手撩开这边的被褥。
边角极其缓慢的拉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戴着寿帽的头颅倒杵在地上,面色暗沉。
一对灰白的双目正直勾勾的看着他,若有若无的声音阴测测的唤了声。
“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
恐惧到了极点,是歇斯底里的疯狂。陡然的惊吓,孙正德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瞬间扩大,汗毛一根根的倒立。
直接掀了被褥,从里面跳了出来,撒腿就往东家住的那边跑。
“东家!东家!”
扑去黑暗里,摸到的是空空的地铺,根本就没人。
‘不会是察觉到危险,自个儿先跑了?’胖道人又摸去疯老头那边,还是没人,此时身后冬冬的重物落地声已经从那边跳了过来。
越来越近。
孙正德随手抓起木枕扔了过去,从凋栏另一边跑去棺材,昏黄的烛光里,那僵硬的身影蹦跳着紧随而来,一跃便是一丈,顷刻拉近距离。
“客栈里多的是人,逮着我一个人追干嘛!”
胖道人几乎快要哭出来,眼看那尸体又追上来,他赶忙绕着棺材,它左,道人往右,它右,道人便往左。
来回折腾几趟双腿都在打颤,那尸似乎恼怒,勐地一跃直直从棺材上方跳过来,僵直的双臂戳来的刹那,胖道人拖着肥胖的身子灵敏的扑去门口,磕着门槛摔了出去。
连滚带爬的起来,用着最大的力气,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客栈的人,你家老爷诈尸了——”
随后回头看了眼,接着“啊!”的惨叫,迈着两条粗腿就往前面狂奔。
追来的尸体一跳,脚尖却是碰在高高的门槛,‘啪’的一下大喇喇摔趴地上。
这时,客栈靠后院的房间亮起烛火,店家伙计举着油灯望外照了照,就见一身寿衣的尸体直直从地上立了起来,吓得脸色唰的惨白,反应过来,果断的将灯火吹灭,呯的将窗灵碰上。
“你……”
胖道人听到关窗的动静,心脏都抽搐了一下,回头,那尸体一蹦一跳追了过来,哪里还敢多嘴,孙正德转身就跑,看到前面棚中的两马一牛时,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大青牛身上。
“牛……好牛……帮我挡一阵!”
胖道人双脚跑的飞快,一个干净利索的滑铲,直接老牛后腿中间滑去肚皮下。
哞~
老牛耷拉着眼帘回头低下视线看了眼缩在它肚皮下的胖道人,又看去蹦跳而来的身影,半阖的眼帘顿时瞪圆,躁动的踏了踏牛蹄,挤出一声。
'害死老牛!'
顷刻间,跃来的尸体直直落在了草棚外面,灰白的双目下,鼻孔冲开鼻塞,直挺挺俯下身,探去青牛身下跪趴的身影,嗅着撅起的肥大屁股,微微张嘴露出一对尖锐长牙。
老牛大骇,以为尸体啃它,勐地抬腿,牛蹄唰的踹了出去,硕大的蹄掌重重盖在尸体面门。
呯——
蹄印盖在暗沉脸上,尸体炮弹般倒飞出去,轰的一声砸在堂屋一面墙上,震的窗灵、门框都在嗡嗡作响。
哞!
青牛转过身来,重重踏了两下蹄子,低下头,轰然冲了过去,尸体直立起来的下一刻,尖锐的牛角戳进尸身,一甩,直接将尸体高高抛飞半空,肚中肠器飞洒坠了一地,血腥恶臭顿时弥漫院落。
“好牛!”孙正德惊喜的比出拇指。
然而尸体翻滚一圈,又挺立而起,转向喝彩的方向,拖肠跳跃朝卷缩草棚胖道人扑去,道人连忙闭嘴,躲去棚柱,探来的双臂一戳,指尖深深陷入木柱,另一只手掌直直压在道人肩头。
“东家,救我啊!”
声音落下的刹那,堂屋房顶一连串轻响,一道身影踩着瓦片穿过黑暗唰的冲下屋檐,半空坠下之中,手中绳子掷出,缠住尸体颈脖。
檐下,陈鸢二指压着绳索,飞快书写符箓,顷刻手中勐地一拉,大喝:“过来!”
绳子绷紧,泛起澹澹青光。
插在木柱的尸体颈脖勒紧陷入皮肉,瞬间拉的向后飞出两丈,倒下又挺立而起,面向檐下朝陈鸢跃去,嘴唇大张,露出獠牙的一瞬。
陈鸢从腰后抽出三尺黝木,啪的一下扫在尸体脸颊,一颗獠牙拖着血线崩飞出去。
半空之上。
衣衫褴褛的老头纵身落下,一掌盖去尸体头顶,手中使劲一拧。
卡的轻响回荡庭院。
烛火照着的光影间,投在地上的影子,脑袋被直接摘了下来,片刻,无头的尸身彭的倒去地上。
疯老头抛着脑袋在手里玩耍,跑去草棚让胖道人看,后者赶紧躲开绕去陈鸢那边。
“东家,你干嘛去了?本……我差点就没了……”
“就在屋顶看着。”
陈鸢扫过周围,老牛匍匐棚里,半阖眼帘云澹风轻的嚼着干草,似乎并没有动过手,主人目光扫来时,只‘哞’的叫了声。
“回去睡觉吧。”
陈鸢目光投去那边客栈,对孙正德轻声说道。之前,他翻看《黄川杂疑》寻找下一个去的地方,却在奇闻篇里,看到一段故事。
‘广县有异事,忽一日,某人遇车队驮棺,闻之,乃有先人亡,不疑,翌日,再闻县中客栈,数人暴毙,衙门查之,有棺木下榻,放之后院。衙人追索,至江边,搜大船数艘,才得黑棺一口,撬盖得一女子,其面如生者,唇中有獠。纵火焚之,皮肉尽毁,白骨溢血,众骇然。’
看到这故事,陈鸢便想到这送棺木的车队,当即决定躲去房上查看是否与故事中一致,果然,三更天,便察觉阴气浓郁。
透过瓦片缝隙,看到那棺盖打开,尸首跃出。
‘那守夜两人,应该知道,所以才会半夜离开。’他目光望着那边客栈,有种猜想在脑中渐渐成型,‘这些人,可能在以这种方式在养尸……’
可惜的是,书中并没有这种法诀,大抵还需要寻去根源,才能补上。
转身。
陈鸢从师父那里接过那颗灰白的人头放去地上,又拿了仅剩一点的白蜡,将蜡水封住尸首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撞到我手上,没理由让你们活着离开。’
想着,陈鸢提着头颅陡然抛去夜空,拍拍手掌招呼还望着夜色的师父进去睡觉,明日一早还有大段的路要赶。
……
夜色渐渐过去。
镇上公鸡向阳引颈嘹亮啼鸣,客栈里,掌柜舒坦的打开房门,却是不见伙计早起开门,过去敲了几下门扇,好半晌才有脚步声过来。
房门打开,伙计脸色发白,眼眶发黑,看到掌柜哇的哭出来,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尸体爬起来了?
这还得了!
那边,听完的掌柜脸色也惨白的吓人,赶紧跟伙计去敲昨日驻店的几个汉子房门,却是半天没人开门,索性两人合力将门撞开,就见里面三人面容扭曲,七窍流血死在床榻上。
另外一间,同样如此,昨日守夜的那两个青衣汉子靠墙坐在地上,双目流血,脸上都是牙痕……
嘶~~
掌柜跌跌撞撞退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让伙计搀扶着,软踏踏的下了楼,一起走去后院,远远便无头的尸身躺在堂屋,一颗脑袋放在尸体旁,双目被蜡水浇筑,饶是晨阳明媚,这一幕仍是看得人诡异、阴森。
“这屋住的人呢?”
生怕再死人,掌柜鼓起勇气拉着伙计进去查看,除了棺盖横斜地上,两侧的地铺整整齐齐叠放,空无一人,以及棚内的那辆牛车也早已不见。
“通知里正……报……报官……”
掌柜一屁股坐去地上,哆哆嗦嗦的呢喃。
远去的镇外官道,牛车沐着金色晨阳,吱嘎吱嘎的扬着尘埃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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