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闪动。
十几枚寒光骤现,骤然急射无生躯体十几处要害。
披风骤然飘动,根根银针落到地上。
躯体石像般挺立着,一动不动的站着,盯着、戳着漆黑的夜色。
冰冰冷冷的夜色里没有人,也没有轿子。
那顶轿子竟已消失。
小蝶睁开眼,盯着无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生不语。
柔柔将小蝶抱住,只希望她不要那么惧怕。
一个人活着在梦里居然也很惊慌,这岂非令人更难以忍受?
冰冰冷冷的长街上没有人,每家店铺都已关上门,都已关上窗户。
他们赫然又回到了这条冰冷的长街。
长街上唯一开门的,只有行运豹子赌坊。
这家赌坊的招牌很显眼。
水缸般大小的骰子上镶嵌着六,每个面都是六,下面垂着一个灯笼,苍白的灯纸上仅有四个漆黑大字。
不远处烂泥般横躺着一个人,躺在呕吐出的酸水中。
小蝶的心又酸痛不已。
无生将她放下,她走近这人,这人居然在盯着小蝶,手里的酒壶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双眼睛没有一丝力道,仿佛对生活没有一丝向往,也没有一丝追求。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许真的很痛苦,也很悲伤。
小蝶将他扶起。
将他躯体上泥泞拍掉,又将他的发丝理了理。
“你为什么不回家?那里才是好地方。”
这人看了看小蝶,眸子里惊惧之色更浓,“回家?”
小蝶看了一眼无生,又回过头来,“你可以回去,你只要回去,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这人盯着小蝶的脸颊,惧怕之色没有一丝褪去,“我没有家。”
小蝶的心更加酸楚,原来这人没有家。
没有家的浪子,酒醉后岂非都是一样,都会露宿在冰冷、漆黑的街头,漂泊在夜色里,忍受着寂寞与孤独的折磨。
特别是没有作为的浪子,岂非更令人心寒。
也许他之前打拼得到的却是狗屁,狗屁也不是,在别人眼中,也许什么都不是。
他的家人也许也不愿接受这种狗屁。
冷风更冷,浪子心中的寂寞更浓。
小蝶努力张开嘴,竟已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因为她实在无法想到能安慰到他的话。
这人笑了笑。
惧怕之色渐渐已涣散,那种寂寞、孤苦却更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家?”
小蝶柔柔咬着嘴唇,眸子关切之色更浓,“你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你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人笑声更大,然后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已不再握住酒壶,“就因为你们魔教。”
小蝶不懂,“魔教?”
她看了看无生,又看着这人,这人笑声很大,脸颊上的笑意几近没有。
“可是你现在应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只要好好休息上一段日子,你就不会这样了。”
这人盯着小蝶,盯着小蝶的眸子,仿佛很好奇而惊异,“你真的不记得以前事了?”
小蝶眨了眨眼,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走向无生,靠近无生,大笑着指了指小蝶,“她既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了?”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没有一丝改变,更没有一丝厌恶、厌烦之色。
这人又走到小蝶跟前,“那你一定也不记得我是什么人了。”
小蝶走向无生,盯着无生的眸子,她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无生不语。
这人笑了笑,笑意猥琐、淫狠而恶劣不已,“我叫半斤。”
半斤忽然围着无生与小蝶疯笑、疯跳着,“你居然跟这老魔头在一起,你胆子实在很大很大。”
无生不语。
他忽然将这人一脚踢飞,笑声忽然消失于漆黑的夜色里。
小蝶的泪已飘零。
声音说不出的哀伤、悲痛而凄凉不已,“我是不是坏蛋?”
“你不是坏蛋,是个好女人。”
“可是他说见过我,说我是大坏蛋。”
“他是醉鬼,在醉鬼眼中除了自己是好人,其他人都是坏蛋。”
“那你为什么要将他踢飞?”
无生忽然盯着、戳着漆黑的夜色里,不远处渐渐已有人喘息,痛苦而寂寞的那种喘息。
“也许他实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好好去投胎,重新再做人。”
小蝶吓一跳,吃惊的盯着无生,“你想要杀了他?”
无生不语。
盯着、戳着骰子那几个面,几个面都是六,没有其他的点数。
这家老板也是爱赌爱的发疯那种。
他忽然不愿看那人一眼,走进赌坊。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十几个赌鬼伏在桌上盯着雪白瓷碗,里面的骰子骨碌碌转着,他们一生的岁月也许就要在这骨碌碌转动下消磨掉。
无生盯着这几个人的模样,忽然想到了剑神。
剑神金御博。
他的老头子岂非也是这样?骰子、牌九、麻将,这三样岂非已占据了他的心,他的魂。
那位老人的一生岂非就这样走了下来,也许进棺木的那一刻,手里还会抓着骰子,随他陪葬的这三样东西也少不了。
无生叹息。
这里的赌鬼犹在赌博,一个少妇却在不远处嚎哭。
抱着一口棺木嚎哭不止,这是谁的棺木?
少妇的边上还有两个孩子,桌上的银子已不见,孩子显然已晕眩了过去,似已无力再哭。
无生走了过去,盯着、戳着老板。
老板陪笑着,却没有一丝笑意,“这就是天意。”
棺木在阴暗的拐角,那里没有灯火,灯火明亮的地方只有赌桌。
别人的死活并不能影响到他们赌博,因为他们都是赌鬼。
无生不懂。
老板说的天意是什么意思?
骰子在雪白瓷碗里叮铃铃的响着,一双双眼睛盯着,骰子在舞动,欢叫声也很热情。
有的人在叫大,有的人在叫小。
一个脖子很粗,腰肢极肥的矮墩子走了过来,盯着无生。
无生知道这人。
这人是三七的小弟,围着三七后面屁颠屁颠笑的像个弥勒佛,现在依然还在笑。
他笑着指了指那口棺木,仿佛并没有一丝哀伤,“那是三七的。”
三七竟已死了?
无生不懂。
他为什么要死?那一拳打在躯体上,反震回去的力道并不足已要了他的命。
小蝶盯着矮墩子,“这就是天意?”
矮墩子笑意不变,“是的,这是天意。”
小蝶不懂,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死掉?
“这是什么天意?”
“这是门规,门规就是我们的天意。”
“三七死在门规下?”
“是的,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小蝶不语,目光已落到那少妇身上,她的躯体抽动并未停止过,仿佛已伤心的不能控制自己。
她又看了看矮墩子,只是奇怪一点,这人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
为什么还是笑的像个弥勒佛一样,难道昔日的一起患难都忘了?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
“我为什么要伤心?”
小蝶不语,已说不出话了。
矮墩子笑意不变,指了指那少妇,又指了指那孩子,“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杨晴不懂,这人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这妇人跟孩子一定是三七的。
矮墩子笑意渐渐有点酸楚,“你什么都看错了。”
一个人眼睁睁看到的那面,也许并不是真实一面,真实的一面有时也会被掩盖住,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被掩盖着的。
小蝶更不懂。
看到一切有时真的很假,但这妇人跟孩子能有什么假象?
矮墩子笑了,盯着那口昏暗的棺木,笑意竟变得出奇的得意,“那妇人本就是我的妻子,那孩子却是三七的。”
小蝶怔住。
想不到这矮墩子竟如此凄惨,自己的媳妇被老大占有,还生出了孩子。
他笑的渐渐已变得极为恶毒,“你看我是不是很倒霉?”
小蝶点头。
“你看我见到他死去,是不是应该好好高兴?”
小蝶不语。
她无法回答这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高兴。
这是个很奇特的问题,矮墩子有悲伤的理由,也有高兴的理由。
如果要回答,也许只有悲喜各半。
矮墩子笑着凝视小蝶,“你是不是在替他悲伤?”
小蝶点头。
矮墩子点点头,笑意不变,“你也在默默替我难过,是不是?”
他盯着小蝶的眼睛,盯的很认真,仿佛想从里面找到点什么,他也并不是笨蛋。
一个人说没说谎话,从眼睛里就很容易看得出。
小蝶点点头。
矮墩子笑了笑,“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是个好女人。”
小蝶不语。
“我的媳妇被他霸占,我还要假装高高兴兴的,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好好做他的小弟。”矮墩子笑意变得更酸更苦。
小蝶不愿再看他一眼,那种酸楚很少人能忍受。
能忍受这种酸楚的人,大都有一种非人的智慧与毅力。
小蝶忽然将目光盯着那妇人,那妇人岂非更可怜?
一个好端端的娇媳妇,被人抢走,又强行生下孩子,这岂非更令人痛苦。
这矮墩子是不是应该好好照顾她,因为她实在很需要照顾。
天底下的男人之中,矮墩子岂非更合适?
小蝶忽然又盯着矮墩子,“那你是不是应该去好好对待她?”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因为那女人实在很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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