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拂衣,黎九川再不是当年只知退避的人,他泰然自若,负手直立,迎上赵拂衣目光。
“赵师姐这是要与我论当年之事吗?”
目光半空交接,拂衣退避三舍。
黎九川对周边几人颔首示意,抬手布下一道屏障,将他与赵拂衣隔在其中,外人只见两人,不闻其声。
凌光寒退开,苍火真君奔到温妙身边,连声追问,“这是发生啥事了,我是不是错过了大热闹,哎呀,你们咋就不能把我先放出来呢,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温妙懒理,挥手驱赶,“去去去,哪都有你,整日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别人去。”
苍火真君又扯了陆应淮到一边,“快快快,告诉我怎么回事,黎九川不是废了吗,怎么突然又结婴了,他今日当众打赵拂衣的脸又是为何……”
石钟山从天罡峰下御剑而起,到温妙身边叹气道:“九川真君果然技高一筹,我与他同样想要以力破阵,他却先我一步。”
无人回应,所有人都伸长脖子,侧着耳朵,想知道黎九川和赵拂衣在说什么。
云裳站在江月白身侧,喃喃道:“他们好像那种从前你瞧我不起,今日我万众瞩目,你又气急败坏的怨侣……”
话音一落,几道目光齐刷刷的射过来,云裳受惊一颤,赶忙往江月身后躲。
江月白也惊了,“你胡说什么呢,我师父怎么可能喜欢拂衣真君?你一天天窝在家里除了培养灵兽是不是净看话本子了?”
云裳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也没看多少,就看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江月白皱着眉头看向高空中的两人,也不知是不是云裳影响,她竟也在黎九川身上看到一些对拂衣真君的……余情。
屏障之后。
赵拂衣环视冷笑,“为何要隔开,我有什么事是不能与众人说的?”
黎九川不回答,只回忆往昔。
“我此时仍记得当日冥海问天岛上那一幕,鬼族势如破竹不可挡,人族防线全面崩溃,所有人都在逃命,都在撤离。唯有你,说要留下,为苍生一人守关,以待援军。”
黎九川看着赵拂衣,“那日的你,如天光撕破黑暗,孤身傲立,熠熠生辉,在你之下,所有人都是无胆鼠辈,唯你有舍命救世的勇气,便是那一刻,我的心,狠狠的为你动了。”
赵拂衣惊讶的看着黎九川,这些年虽然宗中一直在传黎九川爱慕她,可她从未当真。
黎九川自嘲一笑,“所以留下助你,我是自愿的,时至今日,我也不曾后悔过。”
赵拂衣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也记得那日,她一人在问天岛上奔波,也忐忑,也害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她那时刚刚元婴中期,赌上性命布下元婴巅峰才能驾驭的大阵,本以为能够一搏,可她还是托大了,鬼潮袭来,不过半个时辰,大阵就因为水气过盛难以平衡而濒临崩溃。
“拂衣真君,九川来助你!”
那一声,如天籁,她到今日也难忘,百鬼哭嚎怒吼的狂风之中,黎九川身上尤带着少年般的桀骜和狂放,笑得那般好看。
黎九川本命法宝特殊,能够快速转化五行,正是因为有他,她得以将海上过盛的水行气息转化平衡,稳固大阵。
也正是因为有他,他们能撑足三日,可他,到底只是金丹后期。
“黎九川你撑不住的,你先走,我再撑上片刻。”
“无妨,你尽管稳住大阵,我……还可以……”
“你不要命了吗?快走!”
“我……唔!”
“黎九川!
”
赵拂衣闭眼皱眉,强忍泪意。
黎九川看向远山,轻声道:“本命法宝碎裂,我从未怪过任何人,毕竟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些年累及你被太上长老迁怒,也是我的错,而我,还欠你一句谢。”
黎九川目光收回,落在赵拂衣强压情绪的脸上。
当年他本命法宝碎裂,生机将断时,是赵拂衣舍了半身修为,强行留他性命,她因此跌至元婴初期,差一点连元婴也不保。
所以,这些年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忍了,自己选择,自己承受。
念及此处,黎九川坦然拱手。
“九川,谢赵师姐当年舍命搭救!”
赵拂衣转身泪崩,不欲让周围人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黎九川直起身子,眼底情绪渐渐敛去,“如你所说,此前恩怨尽了,你我再论此后。”
黎九川缓声问道:“敢问赵师姐,鬼潮之后,为何世间皆传,乃你一人守关,全无我黎九川之功?你成就地灵界第一阵法师,我却成了无名废物等死?”
赵拂衣浑身一颤,握拳解释,“我与他们说过的,我跟联盟所有人说过若无你相助,我不可能守关成功,我解释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听。”
“呵~”黎九川冷笑,“他们没听,你就不能再解释,一直解释,直到他们听进去吗?”
赵拂衣不敢回头,只咬住嘴唇紧紧握拳。
黎九川苦笑,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些年,我受尽委屈,却不敢为自己争得理应得到的名,便是因为我也在一直跟自己说,你解释过了,是他们不听不信!我一直告诉自己,不是你的错,是这天道之下,众生只认强者,不会在乎一个断了修仙路的废物!”
“我告诉自己,你是为了守护苍生,我助你是心甘情愿,与苍生相比,我却只在乎虚名,因这虚名生怨怼,我不如你,我这种龌龊心思之人不配爱慕你。”
赵拂衣泪如泉涌,紧咬嘴唇无声痛哭,只将冷硬背影留给黎九川,留给众人。
黎九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我被这心魔折磨了许多年,磨平了傲骨,磨平了自尊,也磨尽了对你的那一眼心动,这之后,我才渐渐拨开迷眼爱欲,得见天地。”
“赵拂衣,恕我直言,你当日所护,并非这天下众生,而是众生借口之下你那强者之名,护佑苍生?你担不起也不配!”
“我没有!”
赵拂衣愤然转身,泪痕满面,眼神强硬。
黎九川定定看着她,不紧不慢的问道:“既没有,阴风涧那次,你明明有余力,为何只护陆南枝,却不曾看到就在她不远处差点要死的江月白?”
赵拂衣双目大睁,踉跄后退,此时才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江月白眼熟,原来是……
黎九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你看大地,只见苍峰巨树,不见碎石禾苗,看天空,只见白鹤鸿鹄,不见雏鹰幼鸟,却不知苍峰从石起,禾苗可成树,白鹤鸿鹄也有幼年时。”
“你眼中从来只有自己,不见芸芸众生相,你只爱惜自己羽翼,不曾为泛泛之辈遮风挡雨,你自己也曾淋过雨,却要掀了别人的伞,你这种人,不配为人师!”
“当年恩怨,今日全消,日后我再不会提,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赵拂衣如遭雷噼,失魂落魄,一时之间难以回神,只摇头呢喃。
黎九川不再看她,心中多年郁结随风消散,他挥手撤去屏障,面对身后天衍宗众人。
“今日因九川之故,惊扰诸位同门,九川在此致歉,诸位同门勿怪。今日九川得江月白为徒,心中甚悦,还望诸位同门往后对爱徒多加照拂,来日结婴大典与拜师大典同日举行,请诸位同门赏脸见证,九川不胜感激。”
黎九川一拜,起身后目光落在因为兴奋,双眸明亮的江月白脸上,扬起一抹笑。
小丫头,师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今后,便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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