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重向来懒散随心,难得这几日于天池山修炼觉得有所进益,却不想千里之外有人冒充自己行骗。掐指算来,这人还是个老熟人,谁知他又再盘算什么鬼心思。墨重起身,身上掉下了大批黑色的蠕虫,只不过不复之前鲜活,全都干瘪枯死了。虫掉下去的一瞬间,如同被滚水煮过一般,化为白色最终成了粉末。他身上肤白如雪,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不断有鲜血往下滴落。瞧着虽然可怖,可墨重却并不觉得痛。这些五毒寒虫可是好东西,只可惜这次下手狠了点,连虫母一起捉了回来。看来,下次再寻怎么也得七八十年后了。
墨重从池水中爬出,那池水立刻由黑转了白,光线之下竟能看见黑色的鱼影,却不见鱼。这东西,叫影鱼,天生属阴无目无血无体。别看这东西在池水里无用的很,强光之下便会爆体而亡。可这东西若是钻入人体,那便会吞食五脏六腑,将人吃到白骨为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还不是一咬牙就过去的,而是慢慢的长达十来年的折磨。不过墨重并不怕,他还十分喜欢这些影鱼。比起人性,这些直来直往的小东西可要有趣得多。
他将影鱼饲养在此处,自然不会饿着它们。
“唔!唔唔唔!唔!”
墨重将那女子一把拽了过来,随手就丢进了池水之中。那女人的嘴被布条绑着,自然呼喊不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没了气力,再也出不了声了。墨重在岸上等,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那女人的面孔就浮了上来。看来是饿得久了,才这么一会儿,就没半点完好之地了。他缓步走进池中,将影鱼吃剩下的垃圾收拾出来。池水中不见一点血丝,像是山泉一般清澈,闻起来还有些清甜的味道。墨重低头,伸舌头舔了一口,显得十分满足。女人的尸首被他随手丢到一边,眼看着就被边上的泥土吞没了下去,没剩下一星半点。
墨重修得是修罗道,那就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严格的说,墨重本身根本就不是人。
墨重这个名是真有其人的,那是个得道的高僧,生得秀美俊逸。被人残害剥皮后,就成了现在的墨重。他是个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初有意识,就在这天池山,这里就像是他的家一般。他起初全无善恶之念,只是四处游走后,便觉得善无趣、虚伪,便成了恶。他本体是一团漆黑的死水,修成人形,练就邪法日进千里。可若是他稍有心存善意,便会立刻折损修为,伤害本源。
他就是为恶而生。
可墨重也有比不过的人,那就是生于太初的两兄弟。他知道他们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那日他上山,抓了几个童男童女修练蛊术。只是那女娃娃哭得太厉害,吵得他耳鸣。本想一掌打死了之,可为了蛊术的功效,便强行忍耐着。却不想,这姑娘肺活量特别好,就一直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将那两兄弟引了过来。
墨重自存在天地间,就没羡慕嫉妒过何人,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可见了这俩兄弟,他懂了。凭什么?凭什么同是天地所造之物,他们就衣决飘飘自带仙气,受人敬仰被人供奉。可自己呢?像是过街老鼠一般,供奉?连个庙、牌位都没有。这俩人只要动动手,天地灵气任由他们采撷,修炼简直易如反掌。可自己呢?这天地之间的灵气与墨重而言分明是剧毒一般,他所需的都是极阴极寒之气,所需的都是人的气血和灵。
到底是差在了哪儿?
墨重恍惚间,被千灯出手所伤,那人下手狠快准。袖子一甩,便窜出一股子劲风,未曾看清那软剑就袭到了门面。墨重一咬牙,飞快后退,却被另一人堵了去路。那人立在池水之上,生得极好,不怒自威。
“你若放了这几个孩子,我们便不予你为难。”
“我若放了,你们当真肯留我一命?”
墨重笑了,他是见惯了人心丑恶、伪善,自然不信这人的话。手中黑雾渐浓,以雾为剑直指那人咽喉。他自知这一剑伤不了人,只为了逼退那人几步,好让自己脱逃而去罢了。谁知剑锋已到,那人却不闪不躲,也不出手招架。这一剑,便刺穿了左肩,温热的血缓缓而出,污了那一身白衣。
这人,便是千陌。
墨重一时愣住,未曾防范背后,被千灯一掌拍的心肺剧震,险些一口血喷出去。他立刻右侧滑步躲过,却又被一掌击中手臂,就这么硬生生断了右臂。血飞溅,落到地上成了黑色腥臭的水。墨重一咬牙,强行提气攻之,却奈何不了千灯。
“千灯,停手。”
“哥!这人一看便是妖邪,方才又伤了你,留下必定祸害世间,你待我杀了他。”
“停手。”
墨重喘息着,跌坐到地上。他看出来了,千灯随性喜怒无常,倒是这个千陌好人好心好脾气,哪怕对他这等妖邪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墨重修行不易,自然不愿就这么赴死。一听有机会,便收了剑,跪倒在地。
“我愿意放了这几个孩子,只要大仙留我一命。”
“好。”
墨重一晃眼,池水边的两个孩子不见了,那两兄弟也不见了。要不是断了的手臂和一身血污,他怕是要以为一切都是梦境。这个千陌,倒是言而有信的人,这样的人怕是六根清净将来修佛成仙的吧。真好…怎么自己就生了这副模样?他低头看着脚边断了的手臂,缺口处流淌着腥臭的黑水,那水浑浊,看着就让人皱眉。若是自己也生成了千陌的样子,如他们一般修仙成佛受人敬仰,就好了……
这便是小小的一颗种子,种在了墨重的心里。他敬仰这个人,也嫉妒这个人。他曾三番五次以财、以名、以利甚至寻便了世间美貌妖娆的女子,却都未曾让千陌动心,甚至未曾让那人为之抬眼。当真是个圣人……可这世间怎么会有圣人。那千灯分明是千陌的同胞弟弟,性格乖张霸道、变脸极快喜怒无常。但凡是千陌不喜的,千灯通通喜欢。千陌怎会有这样的弟弟,若是……若是自己有这般的哥哥就好了。
这念头让墨重苦笑了许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人家是个什么身份,当真是痴心妄想。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意无意的去寻那俩人的踪迹。他也不想做什么,就远远的跟着。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千年,千年间妖族崛起越发昌盛,人界变化万千有了皇帝有了王朝,阴府有了十判官。可千陌还是千陌,一丝一毫未变,犹如磐石一般坚韧。直到,直到遇到那个女子。
那是个犹如春光一般明媚的姑娘,眉眼间永远带着笑,唇齿间带着满满的暖意。她总是穿一身鹅黄的裙,裹着银色素纱的罩衣。她头上挽着一个垂云髻,戴着一支乌木簪子。那簪子做工粗糙,却衬得她简朴素雅。那女子的脸白净,眼中含有秋水,唇微红含羞,一双手犹如白玉所雕。那女子能歌善舞,时常一人于山间野花烂漫之处翩翩起舞。墨重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哪怕是见了他,那女子也是彬彬有礼的。
“你不怕我?”
“你若是不害我,我便不怕你。”
墨重的心一动,随即摘了一朵雏菊,递过去。
女子伸手接过,随手就插在了发间。她笑起来,微微眯起了眼,歪着头问他。
“我好看吗?”
墨重第一次,说话咬了舌头。
真是可笑,他一个妖邪居然为了一个凡人,动了那不该动的情丝。上天为了惩罚他的痴心妄想,便将千陌带到了女子的眼前。只是一眼,她不过看了千陌一眼,墨重就知道自己这情未能诉便已结。这小小的心思,墨重没藏着掖着,自然也被千灯看得清楚。这小子,总是冷嘲热讽,笑他不自量力。墨重看着那日光下的一对璧人,心里空荡荡的。哪怕他杀再多的人,练了再强的邪术,也弥补不了。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难道修不成正道,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得不到吗?
墨重不信,他不信那女子就能跟着千陌这样的圣人一辈子,那有何乐趣?他就耐着性子等,可等了不到两年,他就等不下去了。这种情愫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叫嚣着要夺取。所以……他做了。
做了那件事,却不想将那女子陷入死境,可墨重救不了,他只会害人,何时救过人?
她的身体受不住墨重…若是要救,就要违逆天道。千陌,那个圣人,却真的做了。
这件事成了一个苦果,千陌、墨重哪怕是局外人千灯都要一同尝。那女子是活了下来,却不可轮回,永生永世游离再六道之中。墨重记得那女子最后的话,那原本温顺柔美的女子啊,却口吐恶言。
“千陌!我恨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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