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根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春天。他作为哥哥，比弟弟先出生了几分钟。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淘，一起被学堂的先生骂。他们从没有分开过，好的跟一个人似得。
李春根在娘胎里的时候，抢了弟弟的营养，出来又壮又健康。而弟弟李春发又瘦又小，三天两头小病个没完。李春根觉着自己是哥哥，得护着弟弟。谁敢欺负弟弟，他就打回去。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弟弟。大事小事，大灾小祸，只要能顶，他李春根就替弟弟去顶。
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一场瘟疫带走了哥俩儿的爹妈。弟弟李春发身子骨原本就弱，这一病就病的去了半层皮。眼看着弟弟要活不下去了，只有十岁的李春根也顾不得了，就学着去偷。偷来的粮食，养活了兄弟俩。这日子苦熬了几年，李春根手快被一个小混混看中，做了个惯偷。而弟弟李春发却被一个教会的修女可怜收养，在教会当了一个门童。从此，两兄弟的日子就过得天差地别了。
跟着小混混，李春根偷、抢、骗，什么都做。他人小，手快，常常刚一贴身，东西就到手了。小混混对他很器重，偷来的钱一伙人平分。后来李春根大些了，偷就不那么容易了。在一次被人抓到，险些被打断手之后。小混混就不让他再偷了，教他学会了赌，也就是出老千。赌局一场上下不少钱，而李春根聪明，没人看得破他出千，渐渐的也就过上了好日子。可他没忘了自己的弟弟，时不时的给弟弟送钱。只是从没告诉过弟弟，自己做的是什么行当，只说自己跟了个商人，学着做买卖。
而弟弟李春发入了教会，跟着修女认字识礼，变得文质彬彬。平日里靠着给人写信写春联什么的挣钱，吃喝都在教会，偶尔也会跟着修女上街去传教。怕哥哥在商人哪儿吃不饱，每次吃饭，都想法子留出一盘。俩兄弟见面，一个给吃的，一个给钱。
后来，一次意外，让李春根的谎言被戳穿了。
教会是外国人的教会，那会儿都被叫成假洋鬼子，是在中国烧杀抢掠的坏人。街面上有势力的帮派老大看上了教会的地皮，可无论给多少钱，教会的修女也不同意卖。这事就闹僵了……帮派老大的面子下不来，就想了坏主意，到处散播教会的谣言。说教会是假洋鬼子拐卖孩子的幌子，做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事。这一传十十传百，激起了民愤。虽然有警察维持秩序，闹不到哪儿去，可来教会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再也没人听修女传教，也没人找李春发写字了。可修女还是没打算卖地，最后帮派里就有人给出了主意，说跟修女赌一把，若是修女输了，地就归帮派老大。要是修女赢了，帮派里的就再也不惦记地皮，还要给教会辟谣。
一提到赌，小混混就想起了李春根。李春根不知情，只当是要去赌一把大的，赢了钱就能给自己安置个小房子。教会修女信教，遵守诫命不愿赌。而李春发为了教会，为了修女，为了这个栖身之所便替修女赌。
等两人坐到赌桌上，才知道对赌的是自己的兄弟。
“哥，你不是说在跟人学生意吗？”
“我……”
“所以，你给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我…”
从不会赌的李春发输给了没有出千的李春根。
教会被铲平，成了一个歌舞厅。李春发和修女搬到了一间破房子，而李春根也打断了自己的手，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赌。俩兄弟冰释前嫌，再聚到了一起。李春发依旧写字画画卖钱，而李春根去了码头，当一个扛包苦工。日子过的虽然苦，可他们心里甜。太平日子过了几年，兄弟俩都十七岁了。
战争，开始了。
那会服兵役都不是自愿的，要么是穷的不行为了军饷去的。要么就是在街面上被人当壮丁，抓去的，李春根就是被抓去的。
上战场之前，都会给这些人规整规整，训练训练。李春根以前赌，出老千，自然有恨他的。这下好，进了军营，全碰上了。去的第三天，他就被人打断了腿。腿断了，可四天后就要去前线。当兵的不管你死活，反正人数肯定要凑上，别说腿断了，就是腿没了，报了名你也得去。否则就是逃兵，按军法逃兵就是个死。
弟弟李春发为了哥哥的命，就顶了他，去了前线。最初的一两个月，还能收到些音信，后来就断了联系。一过数年，战争结束了。
李春根成了个孤家寡人，他干脆跟着去上山下乡，就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他的老伴儿这辈子为了他没少受罪，可她从不埋怨，俩人这一辈子平日里倒是有个拌嘴逗趣，可没红过脸没吵过架。两个儿子孝顺，学业事业结婚生子样样都没要他们老两口操心。如今日子好了，老两口也住上了电梯房，有了退休金。可老伴儿的身体，却不行了。李春根不敢想，他不敢想一年后没了老伴儿自己的日子怎么过。这个女人跟了她一辈子，如今该享福了，却等不到了……不，不能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李春根找了六道交换所，换了老伴和自己一年的健康。一回到家，他立刻收拾起来。他给自己写了个单子，上头都是老伴以前想做却没做成的事。老两口高兴的像两个孩子，兴奋了一夜没睡。他们决定出去旅游，趁着这一年的时候，好好看看外头，见见世面。两个儿子本想反对，却被李春根说服了。
办上护照，两个老人报了个旅游团。第一站就去巴黎，看那个塔。
导游一看俩人这么大年纪，本来不同意。后来李春根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旅行社和导游就同意了。一路上，他给老伴儿拍照，给她买冰淇淋吃，两个人带着米老鼠的头箍逛商场。他第一次给老伴儿送花，小心翼翼的选，看着店员仔仔细细的包。他其实知道，老伴儿一直喜欢这个蓝色的玫瑰，可太贵她自己一直不舍得买，也不准他买。他们结婚那会，说声好，点个头就完事儿了，也没婚纱照、也没钻戒，这次他都要好好给她置办齐全了。
两个老人上了埃菲尔铁塔，李春根老脸一横，当着一旅游团的面儿，求婚。
“你……你个死老头子…做什么，你快起来……哎呀你快起来，你别让人笑话。咱们都什么岁数了，你快起来。”
“年纪大怎么，年纪大就不能浪漫了。老伴儿啊，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咱么今儿也时髦一回，我老头子给你也浪漫一回。来，戴上，咱们拍婚纱照去！”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两个老人拥抱在一起。
李春根将积蓄拿了一大半出来，找了个巴黎有名的婚纱设计师，给老伴量身订做了一条婚纱。
“老伴儿啊，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你瞧，我让这设计师都给你镶上去了。还有这个，你看这个，这个头纱你戴可美了。”
“瞎说，我一个老婆子了，还美什么。”
“怎么是瞎说，你在我眼里，那就是最美的。”
他们一起拍了婚纱照，一起在西餐厅吃了牛排，一起在巴黎的街头坐着看日落。
“老头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快不行了。”
“别瞎说！你好着呢，你能长命百岁呢！”
“老头子……你别瞒我了。我不傻，我都知道。我啊，这辈子，没后悔嫁给你。要是……要是咱们还能有下辈子啊，我还要嫁给你。等老了，还要叫你老头子，你还得给我买冰淇淋。”
“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要多少辈子都行！”
李春根本想着这一年就到处走走看看，可老伴儿却想家了，想儿子了。他们在巴黎待了一个月，就回了自己的家。李春根又给老伴儿办了一场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坐了一回八抬大轿，穿了一次凤冠霞帔，两个人还一起喝了个冒泡的香槟酒。来参加婚礼的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还有些亲戚朋友。他还请了六道交换所的小伙子，请了那个长的很像自己胞弟的老兄弟，请了那个俏皮的姑娘。
这些，花光了李春根老人大半辈子的积蓄。
可后来旅行团的人把他俩的团费退了，那个设计师把设计费也退了，就连六道交换所的大老板都给他送一份大礼，那个红包是真厚实。他不好意思要，都给人还回去了。剩下的日子，剩下的钱就是他们俩的平淡生活，就是他俩晚年的幸福。只要老伴儿在，穷、富也没什么。李春根已经满足了，他知足了。剩下的时日，他就守着老伴，带她去吃臭豆腐、遛鸟、看场电影、给她买一个水枕头，给她剪一次头发，给她好好的做一顿饭。
下辈子，下辈子他一定还娶她，只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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