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阿敏的消息通过小元传到了我的耳朵。
阿敏炼化妖丹是强行为之,虽修为大增,但本元受损。又在人界突破禁锢,化妖行凶。报了仇,可也丢了命。
小元说阿敏走的很平静。
那之后好几天,小元都不知所踪。我以为她厌烦了交换所,离开了。可一周后,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我和古叔谁都没开口问,就像以前一样,不做任何改变。
“谢秋,我的小鱼干快没了,你帮我买。”
我掏出手机,翻了好几家店,元大小姐都不满意。最后她在这三十来度的大热天,硬是把我拉出了门。她一路拽着我,去了一家宠物店。苍天可鉴,一个赤足猫耳美少女可引起的骚乱有多大。更可怕的是,这位美少女双手扒着玻璃,流了一地的口水成功将玻璃柜里的小仓鼠吓到原地自闭。在店员相对较温和的劝阻之下,我把小元丢到了门外。
小鱼干是小包装塑封袋,刚买到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元大小姐吃掉了不少。顶着被抓成棋盘格的危险,我将小鱼干放到了双肩背包里,护在胸前。她带我到了一个地下车库,里面没有灯黑漆漆的,刚走进去没几步就闻到了一股垃圾房一样的味道。这个味道混合说不清的元素,难闻得让人窒息。小元像是感觉不出来,拉着我就一直往里走。走过斜坡,终于到了较为平坦的地面。这里有一个晃悠悠的白炽灯,门卫室里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爷子。
“你们,什么事啊?”
我一愣,倒是小元熟门熟路。
“爷爷,我们来喂猫。”
“哦哦……好好,去吧,里头呢。拿个手电吧,里头怪黑的。”
老爷子给的手电都是旧的,灯珠闪烁不定,勉强能用。往里走了一会儿,在一个停车位的角落,我看见了一群猫。黑的、白的、花色的,什么颜色都有,它们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了光。小元从我怀里抢过背包,将小鱼干通通撕开,倒在了地上。那些猫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围在我们身边。我伸了手,摸了摸其中一只花色的小猫。它很瘦,瘦的皮包骨。它的毛有一块没一块的,一只眼睛上附着了一层白白的膜。它一点也没害怕,冲我叫了两声不停的舔着我的手。
小元蹲在一边,嘴里叼着根鱼干。半天了,也没吃下去。
“这就是阿敏的庇护所,这就是她所谓的家。”
我一愣,随即心里一阵难过。这个闷热、潮湿,充斥着臭味的车库,居然就是阿敏的家吗?
小元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垫子,这个垫子是七八块棉布拼凑出来的,有些地方破了,灰黑色的棉花也跑了出来。
“这是阿敏最喜欢的垫子,是那个老奶奶给她做的。”
小元又哼起了一支儿歌。
“好宝宝,乖宝宝,睡觉觉,盖肚肚,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抱着那只小猫,鼻子有点酸。
小元忽然问了我一句。
“你说它们为什么活的这么苦?”
我答不出,也答不了。我知道阿敏的事让她心情很差,可这……谁也没有办法。
回到交换所,古叔浑身抖成了筛子,躲在角落里。见我回来,赶紧一把拽住我。
“小谢啊,有麻烦了。”
古叔一直很稳重,极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他跟我低头耳语了几句,我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古叔的身子是纸扎的,因为古叔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今生,更不记得自己的样貌。所以每一次,都是照着别人的脸来给他捏。可这次,却凑巧了。这脸的正主出现在了交换所,你可以想象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见面有多激动。
对方是个七十二岁的老爷子,一见古叔就把他认成了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还要拉着古叔回老家去祭拜先祖,那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别看人是个七十二岁的老人,可手劲儿不小,把古叔的手腕都给扯破了。古叔怕他看见里头的竹蔑和纸,只好躲在角落里,苦等我们回来。
小元本就是夜班,出去逛了一上午,见了这情况窜上楼就睡觉去了。古叔任重而道远,拍了拍我的肩,也躲回屋子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苦大仇深的面对这个老爷子。
“诶?诶?!他怎么走了呀,诶!诶!你别走啊,你别走呀!小伙子,小伙子你让我上去,你让我上去。哎呀,你别拦着我啊,那是我胞弟。你不信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俩长得一模一样的!”
好半天,才把这个误会说明白。老爷子还有几分不相信,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真的?他真不是我胞弟?小伙子,你可不能因为我老你就忽悠我。天底下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像的……真不是?”
“大爷,您坐,真不是。那是古叔,是我们铺子里的老员工。你看,你姓李,他姓古。他在我们这儿都好几十年了,真不是您胞弟。”
“诶……也是,我那胞弟上战场才十七岁,一去就没了音讯……怕是…怕是早就不在了…我就是……我就是挺想他的。”
老人叫李春根,他胞弟叫李春发,兄弟俩都是春天里生的,前后差了一分多钟。老人家这次来,倒不是为了失踪多年的胞弟。
我给老人家泡了一杯大红袍,又多拿了几包茶叶给他,全当是借用他脸的赔礼。
老爷子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又没做什么,还添了乱,不好意思要。我趁着他不注意,将这茶叶偷偷塞进了他的小包里。
“老爷子,你今儿来……”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挠了挠头,似是不太好意思。
“我……我想跟你们换点东西。”
老爷子话一出口,我倒水的手就顿了顿。
“想换什么?”
老爷子从随身衣兜里拿了张照片出来,上头是个花白头发,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老奶奶穿着白色的麻布连衣裙,头上还夹着一个发卡。
“这是我老伴儿,漂亮吧。我可没跟你瞎吹,我老伴儿是那会知青里头最漂亮的姑娘。她爹原来是个官,后来被人打死了。可惜了,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嫁给了我。我这个傻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一穷二白的,没本事也没法子给她个城市户口。后来她一个人在农村带大了我两个儿子,一个人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她一句话都没有埋怨过我,还一直跟我说都会好的。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把她接到城里,我又被批斗了。一天天只有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又给人洗衣服做饭,晚上还要给别人浆洗缝补。后来,我被关进去了。她就想法子当了纺织厂的女工,三班倒为家里赚钱。吃不好,穿不暖,每次来看我,都瘦得不成人样。可她一次也没当我面哭过,一次也没喊过苦。”
老爷子喝了口茶,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睛,嗓子也有点哑了。
“小伙子,你是不知道那个纺织厂啊。那里头的声音,你就算是耳朵里塞着棉花也一清二楚的。在里头大吼一声,可能都听不见。厂子任务重,女人当男人用。我老伴儿啊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啊……整整做了二十年,她的耳朵就背了。说话要是离的远了,根本听不见。她整日里跟我说,脑子里有东西,嗡嗡的响。我没当回事,以为她那是耳鸣。谁知道……谁知道那是脑子有个瘤啊。”
老大爷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说好日子才开始,儿子们也孝顺,她怎么就不行了呢…医生说了,往好了看,也就一年的活头。我想啊,以前我没顾得上她,她最后的日子我得陪着啊。我听人说了,你这儿可以换东西。我一老头子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我算算,我应该也活不久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拿我剩下的命,换我老伴儿一年,成不成啊?”
我的鼻子……有点犯酸。
“老爷子,你把命换了……那万一你……”
老爷子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肩。挤眉弄眼的,像个孩子。
“所以我这个糟老头子得跟你讨价还价啊,给我老伴儿一年的命,也得让我能活上个一年。我盘算着,你们应该不亏,就当你帮帮我这个老头子,行吗?”
我没说话,第一次,我觉得哽咽。
“小伙子,没事儿,要是不成你说。我知道,我一个老头子恐怕没几年命,没什么赚头。要是这生意你们觉得亏,不做也成。没事的阿,别放在心上。今儿见了这么像我胞弟的人,我挺知足。也谢谢你这个小伙子陪着我,听我唠叨。好了,那我走了。”
我取了笔,喊了老爷子一声。
“不,这生意我们做。老爷子,你把手伸出来吧。”
就这样我取走了李春根老人剩下的寿命,我也很感激,他让我看见了所谓爱情真正的模样。
我衷心的希望这一年,李春根和他的老伴能无忧无虑、彼此相守、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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