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熙回到家里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推开门,见客厅里一片黑暗,以为季蕊又没回来,神色寂寂地去按灯的开关。
结果大厅的灯一亮,他就被沙发里的人吓了一跳。
季蕊坐在那,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副架势,像是已经在那坐了许久似的。
顾明熙不敢自作多情以为她在等自己,低着头,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你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做东西吃?”
季蕊仍是看着他不出声。每次到这个点数,他最常跟自己说的话,就是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她又端详了他一会,终于语调平平地回了一句,“不吃,大晚上吃这么多做什么,对肠胃又消化不好。”
顾明熙似乎愣了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慢慢垂下了眸子。
这会他不出声了,眼底泛了一点红,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有些发白,很有些委屈的意思。
季蕊见他脆弱得跟朵娇花似的,仿佛自己再说得重一点就要掉眼泪了,如果周唯艺现在在现场,一定会跳起来大骂自己不识好歹心狠嘴毒辣手摧花。
沉默了几秒,她面上维持着面上的冷淡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顾明熙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昨晚的行踪,很老实地回答地了她:“袁成显找我去加班了……”
季蕊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点,接着盘问:“今天晚上呢?又去了哪里?”
顾明熙愣愣地望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眼里的严肃惊到了,话都说的不大利索,“陪、陪宁雪去商场买衣服……”
季蕊眼睛微微眯起来,审视地望着他。
很好,昨晚陪叶伦去参加宴会,今晚陪宁雪去逛商场,他真忙啊,比自己都忙。好歹自己身边还只是一个陆轩,他可好,左边是叶伦,右边是宁雪……
虽然这么对比很幼稚,但是季蕊就是控制不了自己钻这个牛角尖。
“以后不许这么晚回来,省得我还要找人!”
抛下这么一句话后,她冰着脸起身回了自己的卧房,只留下后面那个一脸呆愣愣的顾明熙。
回到卧房后,季蕊在床前站了一会,忽然又折回去走到门背后,像做贼一样偷偷拉开了门,露了一条缝去窥探外面的情况。
顾明熙还站在那里,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看不到面上的神色,不过看他的双肩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不难猜出他此刻心情的失落……
季蕊暗暗地懊悔,她也不知自己刚犯什么抽,一听到他今晚陪的人是宁雪,就有点儿失控了。
宁雪喜欢他喜欢得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心思?而且,而这两人年纪外貌都这么般配,无形中更是加重她那点别扭的情绪。
掩上门,季蕊对着头顶的天花板长长地叹气。
察觉自己沦陷后,她似乎开始变得奇怪了。
*****
听说自己的画被同一个买家一扫而空时,常凝又惊又喜,连忙联系了画馆老板了解详情。
那边很兴奋地告诉她,早上忽然来了两名身穿黑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来了画馆后便直接点名要见负责人,让将挂着她名字的画全部清点出来,也不还价,很爽快地付了全额款,给了个送货地址就走了。
主办方神秘兮兮地问她,“常老师,我听说买主真正的身份似乎是X市的富豪,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真爱粉?”
常凝茫然,她不是没有粉丝,但是这么有钱的土豪粉丝还是生平仅见,几百万的东西说买就买。
她不由对买主感到好奇,正好对方邀请她晚上一见,她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这么赏脸的粉丝,她怎么可能不能去,而且她也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肯花这么大的价钱买下她积攒多年的画。
到了约定的高级会所门口,很快有黑衣黑面的保镖领她入雅间,推开门,左尚黎正坐在那慢悠悠地喝着茶。
常凝顿时愣住了,竟然是他——左家上一任的掌权人,金融圈的不败传说。
她的画以偏小资为主,商业性比较强,价格也不算便宜,买主基本都是些有钱且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平常还是能接触到一些名人名流,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她也略知一二。
听说此人睿智果断,二十岁正式接手当时摇摇欲坠的左氏企业,迅速结束当时四崩五裂的局面,此后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其壮大发展为X市的龙头企业,叱咤波谲云诡的金融王国多年,从没失过手,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常凝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自己不曾接触过左家的人,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忽然找上自己?
左尚黎见她来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跟她挑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毫不避讳地质问她顾明熙在被领养期间所发生的那些事。
常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万万没想到,顾明熙竟然是左家流落在外的少爷。左尚黎强大的气场和犀利的言辞,压得她根本抬不起头,紧张,懊悔,心虚,难堪,但她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话,因为这都是事实。
顾明熙离开宁家后,宁江很快发现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常凝虽然知道两人的婚姻维持不了多久,但她没想到的是,原来丈夫早就在谋划着怎么不花一分一毫就能完成离婚,这些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超市也从原来的两家变成了十几家,其中有三家甚至还是市中心的大超市。
他不屑分常凝这些年卖画开班赚的那点钱,但也绝不愿意将自己辛苦赚的钱分给这个早已厌恶的妻子。察觉妻子对顾明熙那点不轨的心思后,他不动声色地在家里各个角落装了摄像头,为届时离婚分财产时收集谈判的筹码。
那天在画室发生的一幕,全部被他安在里边的摄像头拍下来了,晚上回家他导出来看到了,气得当晚就和常凝撕破脸皮大吵了一架。
很快的,他们迅速办妥了离婚手续,因为那件事,愤怒的宁江分走了大部分的钱,只给常凝留了房子和一些现金,这还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他才愿意留下来的,否则,他真的会让这个女人净身而出。
常凝自知理亏,也怕宁江真的会将视频公布出去,只得无条件接受了这个结果。
那段时间她忙于处理画展和应付离婚的事情,等她终于有心情去关注顾明熙时,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想后悔,也不是不想补偿顾明熙,她通过各种手段寻到了人,但是顾明熙再也不愿和她有任何牵扯。
她自己也尴尬,都不知道自己那时着了什么魔,竟然会想对这么小的他做那种事情。
那件事后,她再见到顾明熙,是他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回来要求解除抚养关系,并且办理身份证。
也许是基于那份愧疚的心里吧,她很配合地给他办理了所有的一切,顾明熙拿到自己要的东西后立即离开了,她想挽留,但他只留给他一句话,“常阿姨,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干系了。”
临走前,他问她要了一个卡号,这几年来,固定每月一号都会有钱进账,有时候几十,一两百,有时候几百一千,数目不大,但都会有,从不间断。最近这几个月的数目倒是大了很多,过年的那个月竟然还有上万块的数目。
要卡号的时候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常凝马上就明白了,他不想欠自己的,他想还领养这几年她在自己身上花的钱。
她第一眼见到顾明熙时就知道了,他是个敏感又固执的孩子,从不轻易欠任何人情,遇到迫不得已时,之后他也会想办法还回去。
左尚黎见常凝望着某处发愣,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发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常凝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幽幽地开了口:“所以,你是为了你的儿子,才把我的画买下来的?”
左尚黎不说话,命人将早上买的画全部拿过来。
画已经被人全部从木框里拆下来,一张一张地叠成厚厚的一层,摆放在两人的中间。
常凝看了看面前这些年来自己辛苦画出来的作品,又看看面前表情莫测的左尚黎,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左尚黎朝送画过来的保镖投去示意的一瞥,保镖心领神会,拿起画搬到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备好的铁炉边上,点起火,一张一张地烧起来。
常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倏地站起来想冲过去,但被训练有素的保镖按在了原地。
她苍白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被火苗吞噬的纸,最终画成一缕缕青烟,一团黑色的灰。
对艺术家而言,再也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毁掉还残忍的事,她颓废地跌回围椅,额上冒着冷汗,抖着唇,说不清心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惊恐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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