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主动权在敌,这或许也不是第一次四行团官兵们在战场上所遇到的战况了。
若日军豁得出去,以轻机枪和掷弹筒拼命压制山顶火力,二十多名步兵毫不规避的进行冲锋,十有八九不会给山顶上的三名中国士兵太多机会。
实在是,三名士兵的火力压制太有限了,而掷弹筒造成的杀伤又太可怕了,只要日军有付出半数步兵阵亡的勇气,那战斗结束不会超过5分钟。
锤子回来了,它给二连送来了日军兵力,老算盘匆忙间用石灰石在锤子墨绿色马甲上写的50这个数字令所有人触目惊心。
陆军少尉当时就脸色煞白。
这边战场都还未完全结束,尚有十几名鬼子躲在山坳中负隅顽抗,收到消息的卫东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却通过他骤然抿紧的嘴唇感知到他沉默的怒火。
这位上尉连长比少尉排长要果决的多,根本不等到战斗结束,就立即召集两个步兵班于山的另一侧列队,没有战场动员,只一句话:“我连三个弟兄,遭遇日寇围攻,需要我们支援!”
丢掉所有辎重,只带着枪和子弹沉默奔跑着的士兵们没时间去问战况细节,他们能做的,就是跑,拼命的奔跑,在崎区的山路上,向三个弟兄的区域奔跑。
训练时,全副武装越野五公里24分钟的速度,不够。
呼吸中已经带上了血腥味儿,肺部干涸的像有一把火在燃烧,依然不够。
三个弟兄的命,或许就在他们的脚下,早到一秒,就能救下他们。
那片小小的战场上,日本人是占了主动权,但对于中国军人来说,从不放弃和抛弃,就是他们对此做出的回应。
锤子也已经尽力了,两方战场直线距离达九百米,可这是山区,不是平原,上山下山来回迂回的距离其实超过1600米,而且山间怪石嶙峋,悬崖峭壁处处,但它,却只用了5分钟。
虽然不会说话,但动物的敏锐能让它感觉到同伴的紧张,那是只有面对可怕威胁才有的紧张。
锤子是普通看家犬,但却是一条在战火中重生的看家犬,或许它的智慧不够高,但小小的脑袋里却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穿着‘屎黄色’衣服的人绑着准备杀了吃肉,而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将它救走那一刻。
犬的祖先是狼,这个大陆上最记仇的生物之一。
因为危机四伏战场上的求生本能而觉醒了祖先基因的看家犬对‘屎黄色’那是切齿痛恨。
哪怕四爪已经被锋利的石头边缘割得鲜血淋漓,哪怕吐着长长的舌头上甚至已经没有带着腥味儿的口水滴下。
大口喝了几口少尉排长喂给它的清水,不等卫生兵想拿酒精给它的爪子消毒包扎,锤子就勐然调头起身,向来路狂奔而去。
因为疲惫,也或许因为是四爪的伤,锤子的速度远没有它狂奔而来时的速度快,但它极为坚决,战士们的呼唤,它充耳不闻,迅速消失在山林中。
因为,那些身穿蓝色军服的同伴都是高大身影的伙伴,它要去守护,那是它的职责。
犬,永远忠实自己的朋友,哪怕没了狗命!
锤子的思维也没有多复杂。
他的伙伴们,的确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日军掷弹筒手很狡猾,尹藤阳太被一枪毙命带给他们的不光是伤痛和绝望,也有提醒。提醒他们,山上有一名枪法精准无比的敌人。
不是谁都拥有可以在250米的距离上一枪命中人头的枪法的,而且目标还是活动的,普通帝国老兵也办不到。
日军掷弹筒手很少暴露,他们将自己死死的躲藏在石头后,小心翼翼地在石缝中观察着战场,并朝着中国人开枪的位置射击榴弹。
杨必成两次开枪,只是击伤一人,还一枪击中石头让日军掷弹筒手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没有达到一枪毙敌的目的,最多只能牵制,让有所顾忌的掷弹筒手打不了那么准。
但这,显然不能给两名同伴减少压力。
在老算盘和土豆不停转换战位躲避掷弹筒攻击的当口,日军在又付出四人死伤后,已经抵达山脚,开始向上攻击。
而日军的三挺轻机枪却是仿佛已经发现山顶阵地上中国守军的软肋,开始持续性的对自己步兵威胁最大的两个点进行连射,企图持续性火力压制,压得两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如果日军再上二十多米,就会进入射击孔的死角,必须得趴伏在工事上对下射击了,那无疑极为危险。
“土豆,给老子丢手榴弹。”随着老算盘的怒吼,土豆和老算盘将身边放着的几枚手榴弹拉响,然后迅速丢下。
最少有两名日军,被丢下来的手榴弹炸伤,惨叫着滚下山,日军纷纷寻找掩体,攻击的速度暂时变缓。
但,两人防守的两面山坡显然有些太宽了,每人投下的四枚手榴弹只造成了两人的杀伤,这还是有锤子的帮忙他们多带了不少手榴弹,否则两名士兵还不敢如此奢侈。
可就是这样的奢侈,压制力还是不够。
“土豆,给我用力,把手榴弹给我丢高一点儿。”一直没有对两人提供火力支援的杨必成突然喊道。
“好!”土豆侧躺在一个用灌木伪装过的沙包工事之后,拿出一枚手榴弹,扯下拉环,龇牙咧嘴的手一扬,将手榴弹远远的抛向山下。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少年有些脏脏的脸颊而下。
那不是因为疲惫,而是疼的。
他显得有些消瘦的肩膀上,赫然有一片殷红血迹。
日军的掷弹筒发射了最少十几发榴弹,终于还是有了战果。
被抛飞的手榴弹速度并不快,足以让警惕的日军看清其飞行轨迹,吓得在那道轨迹周围的日军纷纷卧倒躲避,就这样瞅着手榴弹飞过他们的头顶,眼看着就会落到十几米外的山脚。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
就在他们头顶,手榴弹“轰然”爆炸。
一片惨叫声响起,最少有三名日军痛苦的在地面上翻滚。
原来,杨必成竟然一枪击中了还在空中的手榴弹,给鬼子来了个人为的天女散花。
空爆弹的弹片杀伤范围,早在实战中证明过,超过半径3米。
只不过,引线燃烧速度极难把握的刚刚好,不是到万不得已,步兵班士兵们都被禁止手榴弹在手中停留超过3秒。
但精准射手这一枪却是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
“卧槽,成子哥,这也行啊!”土豆瞠目结舌,转瞬间咧开嘴大乐:“哈哈,这下狗日的看你们往哪儿躲?成子哥,看好了,我再丢几个。”
土豆在开心,但老算盘的眉头却悄悄的皱了起来。
这不太像杨必成的风格。
就算他刚才神乎其神的这一枪,干掉了三个人,但日军步兵还有近20人,有了防范之后,两个人配合的再默契,估计也没先前的效果好了。
做为步兵班的精准射手,杨必成的作用,从来不是大量杀伤,而是,潜伏着,干掉对阵地最有威胁的目标。
杨必成这样暴露自己,或许说明,他对威胁目标的杀伤已经失去信心,转而去击杀普通目标来支援战友。
这不仅仅只是危险,更可怕的是,日军掷弹筒手将会持续对高地形成威胁。
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就是要暴露自己,吸引威胁目标,这样他才有机会。
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但那,无疑将其置于极度的危险中,比先前要更危险。
鱼钩,可能钓上鱼,但鱼饵总是先被吃掉的那一个。
是的,做为班长,老算盘很了解自己班里的兄弟。
当再度打爆土豆丢下的数枚手雷其中的一枚,又把一个日军步兵炸成血葫芦之后,杨必成就将枪口重新对准了200多米外,脸上一片冷色。
他连开了两枪,一直在寻找他的那名日军掷弹筒手总该确定他的位置了吧!而他所在的位置,两侧都有大石阻挡,掷弹筒想打到他,就得调整位置。
他就像个渔翁,鱼钩已经抛出,就看日军咬不咬这个钩了。
只不过,挂在钩上的鱼饵是他自己罢了。
那是他兄长曾经做过的事,上当了的日机被击落,许多人活了,但兄长死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自己。
在那一瞬间,杨必成或许真的明白兄长为何那般义无反顾。
因为,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比自己生命要更重要。
如果需要牺牲,那,让我来吧!我再也不愿承受看着亲人好友血淋淋尸骸的痛苦了。
对于杨必成来说,那两具该死的掷弹筒不光只是压制,尤其是200多米外的这个掷弹筒兵,绝对是个老手。
他甚至已经基本掌握山顶上所有可以开枪的位置,几次不是攻击正在开火的老算盘他们,而是在没有开火的间隙试探性的朝他认为对手可能会运动的位置射击,土豆就是这样受伤的。
如果再任由这名日军掷弹筒手这么肆意的攻击下去,指不定那一次就射个正着,恐怕不用日军步兵攻上山,三个人就完蛋俩,留下他自己,也自然是活不了了。
兄长们都死了,杨必成已经是老杨家青年一代最后一人,但这并不重要,杨家没了后,还有刘家、赵家.....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根本不需要那一家来支撑。
当然了,如果可以,杨必成更愿意活着,和战友们一起活下来,他还要给班长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娃娃们送红包呢!
就班长那个鸟样,生出的娃娃一定也很丑吧!用唐团座的说法,叫丑萌丑萌的,每当想起这个,杨必成就忍不住想乐,源自心底的快乐。
愿意牺牲和想继续活下去,其实并不矛盾。
这一点,在这名彻底蜕变的精准射手身上显得尤为明显。
他既是鱼饵,也是渔翁。
不过是那个咬钩的日军老兵的榴弹先把他炸死,还是他更快,在对方炸死他之前先把对方干掉。
双方拼的是速度,也是运气!就看观音菩萨照顾不照顾了。
.......
做为一名参军达五年之久的掷弹筒手,已经积功至曹长的药丸仓介也在犹豫。
自从来自第3步兵大队的那位军曹级掷弹筒手被来自200多米外山顶上的子弹给击中胸部,虽未死,但也只能躺在石头苟延残喘,他就知道,对方那位神射手一直在盯着他们。
他只要敢离开这个足以掩护他和副手的掩体,对方一定会开枪,而且,死亡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他想活着,就必须找到那名堪比眼镜蛇的中国神枪手的确定位置,先炸死他。
终于,他找到那名可怕的敌人了。
为了支援同伴,那名可怕的中国神枪手竟然用步枪打手榴弹,枪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准。
只是,他选择的位置很巧妙,药丸仓介想炸到他,必须得向左移动五米,争取将榴弹的弹道越过那块大石头。
所以,药丸仓介在犹豫,他害怕,那名枪手的目光依旧盯着他,就像他锁定尹藤阳太参谋长阁下一样,一枪毙命。
他丝毫不想和陆军中左一样,就这样躺在中国冰冷的土地上,成为中国人的战利品。
陆军中左用神经反射式的蹬腿向所有人证明了,高贵的陆军中左在成为尸体时,一样会狼狈的让人心酸,大小便彻底失禁散发出的臭味儿已经让人没法在他的尸骸前久呆。
可是,远方已经逐渐变得沉寂的枪炮声就像逐渐收紧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这位日军曹长,那些被舍弃的同僚们完蛋了,不知道多少中国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那个时候,他、以及这里所有的同胞才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了。
或许,那些感觉到被欺骗的中国人会把这里的每个大盒民族的人,高高吊起来,任凭风吹雨淋,这片山林的鸟儿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起早了。
一想到这个,药丸仓介就定眼儿一凉,感觉都有点儿绷不住了。
他必须得在最短时间内做出选择,是冒着风险帮助同伴们干掉这个可怕的中国神枪手攻下阵地,还是就这样僵持着,看敌人一点点消耗完自己的同伴,然后躲在石头后被蜂拥而至的中国人像打兔子一样给射杀在山谷里。
终于,在十几秒钟过后,这位头脑很清晰地日军曹长做出了无奈的选择,他还是想活着。
和杨必成一样,想活着,就得干掉眼前的敌人,哪怕会因此而承受巨大风险。
人生,很难有躺平就可以获得成功的事儿,天选之子或许有,但绝不是普罗大众。
所以,在自己做掩体的大石头后方连续向阵地上打了三发榴弹转移视线后,在药丸仓介的命令下,掷弹筒弹药手将装满榴弹的背包留下,携带着掷弹筒,首先一个前扑,连续侧翻,以极为标准的战术动作蹿向他选好的另一处掩体。
和杨必成一样,药丸仓介曹长也用上了诱饵!
只不过,诱饵是他的同袍。
诱饵并没有被吃掉。
一直看着副手在掩体后架好了掷弹筒,用身上携带的两枚榴弹冲目标区域连续射击后,依旧躲在原位置的药丸仓介才将心彻底放下。
不说那名冷枪手的注意力是否在这边,就算在,他也得冒着被掷弹筒的攻击,只要他敢开枪,已经通过试射锁定他位置的掷弹筒就会用榴弹将他撕成碎片。
况且,他怎么断定那个是射手,那个是弹药手?又不是身上背着‘我才是射手’的条幅。
正常情况下,那名感应到自己正在被攻击的中国神枪手应该已经悄悄躲开,寻找新的战位吧!
药丸仓介有着足够强的逻辑分析,但依旧谨慎,和他同伴一样的标准战术动作,前扑,侧滚......
那是长达十个月和长期战场实战中训练出的技术动作,很难再比这更完美了。
然后,就在药丸仓介即将蹿进掩体前的半米。
“砰”的一声枪响,身上覆满了泥土和草屑一直趴着未动的杨必成开枪了。
药丸仓介那具足够强壮的身躯颓然倒下,手脚无力的颤动着,仿佛他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可以逃出生天,蹿进那个可挡住子弹的掩体。
可是,那颗从他肋部穿入胸口穿出带走数片肺叶的子弹已经让他的身躯变得无力,哪怕是想前进一厘米,都变得无比艰难。
“砰”的又是一枪,子弹从他的颈部穿过,带起了一蓬鲜血。
药丸仓介最后的挣扎彻底沉寂,唯有暗澹的眼神里显示着种种不甘。
为什么?他为什么敢断定自己是第二个而不是第一个?为什么两发榴弹已经试射在锁定位置他还不跑?他难道不知道他敢开枪,下一刻就同样会被榴弹撕碎?
那是因为,他不懂中国军人,不懂四行团的军人。
四行团的军人,从不会拿自己的战友当诱饵。
他们,只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战友的同时,挺着胸膛守护着战友的后背。
或者,自己躺进冰冷的泥土,只为更多的战友能继续活着。
日本人,花费了近千年的时光,偷学走了制作唐刀的技巧变成了武士刀,偷学走了茶道变成了茶艺,偷学走了武术变成了空手道,偷走了很多很多,但他们,从未真正偷走过中国人对于守护的定义。
那是经历过五千年风雨深深镌刻于每个勇敢的华夏人骨髓里的东西,他们,用这种理念守护着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国家和民族。
不过是,不惜此身而已!
杨必成赌的是,日军掷弹筒手不会将自己变成鱼饵,就是这么简单的逻辑。
他赌对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敢于牺牲自己的理念,等级森严的日本陆军尤其如此,哪怕是一个小组,身为上等兵的弹药手必须听命于更高军衔的射手。
所以,药丸仓介只有死了。
在死去的那一刻,依旧不懂的日本陆军曹长或许也只能埋怨自己祖先,‘要完’这个姓氏,在战场上真的是再糟糕不过了,毫无运气可言。
当然了,干掉对方的渔翁,这边将自己作为诱饵的杨必成也不好受,同样面临着被榴弹撕碎的危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干掉了对高地上三人最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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