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真没有养侧室!我王某岂是这种人!当初发过誓只夫人一人的!”
云州刺史府衙,王文维的夫人尚文怡大步流星朝内宅走去。
“一个侍卫!名字叫“红”?还睡在内宅?!和你卧房比邻?还经常抵足而眠!你还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不是养了女人是什么?!”
王文维满头大汉,心想:夫人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尚文怡看到夫君的样子,越发确定夫君心里有鬼,伤心道:“你若真想纳个侧室,大可以和我直说!京中都说我尚文怡是妒妇,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可你身为一州刺史,哪怕是侧室也得是清白人家的,我作为大妇自然要帮你把把关。”
正说着,一个英武少年身着常服,从屋内走出。
唇红直白,五官俊朗,身材修长。
王文维激动到:“你看!我就说是个红是个男的吧!他只是名字奇怪些。”
尚文怡却更加震惊的指着自己的夫君,双目含泪:“夫君竟然...连男子也不放过.....”
王文维:....
大斌293年,王文维家卷抵达云州,其妻子乃是京城有名的妒妇,闹了好大一场戏。
数月后,王文维和红喝酒的时候,说起此事。
“其实文怡有妒妇的名声,都是怪我,京城中哪个官吏不是妻妾成群,还兼顾青楼舞姬,我唯爱读书,当官也多是应付岳父的安排,很多时候被人坑了都不自知,文怡就常以一届女流的身份为我出头,久而久之就有了个‘悍妇’的恶名,后因为我多年没纳过一个女子入门,‘悍妇’的名声就传成了‘妒妇’。”
红这近一年间,和王文维一样经历很多,对人间的理解早已不似当初那样浅薄,饮了一口酒说道:“她不是说,是你婚前发誓不纳妾的?”
王文维笑道:“那时我俩情投意合,自然愿意说些情话,文怡虽然从没逼过我,但我这人较真,说了的事一定做。”
就像他对红的承诺一样。
两人正聊着,尚文怡端着糕点走来。
误会已经解开,她甚至已经知道了红的真实身份。
毕竟王文维不想欺骗自己的妻子。
尚文怡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相信。
尤其是了解到夫君这大半年的所作所为,了解到了夫君为一州百姓做的实事后,夫妻早已冰释前嫌。
甚至,更加爱慕自己的夫君,也很感谢红护她夫君安全。
“夫君,红!光饮酒伤胃,吃些糕点。”
王文维已经有些喝高了,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一边说道:“红!这云州我们已经走了大半,但人世间哪有常清之水,监察之职永无止境,我们要再接再厉!为黎民百姓安身立命!”
说道兴奋处,三流诗人就想吟诗一首。
结果嗯嗯啊啊半天,屁都没憋出一个...“等等!我翻翻我手抄的叶达诗集,我看看,今天高低得写首诗出来!”
红面无表情的喝着酒。
尚文怡满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王文维面红耳赤的翻着书页。
三人都很轻松。
红已经快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山了,因为一直折磨他的孤独感,已经很久没再出现了。
虽然王文维、尚文怡不是他的同类,但却是他的朋友。
或者更重要一些。
只是偶尔,会想起那山腰上,牧童带来的几枚酸涩野果。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直到连夜急报打破了府衙的宁静。
“报!梁州刺史发来紧急文书!梁州出现不明瘟役(不是错别字,请谅解),来势汹汹,一月时间已传遍一州十三道,药石无医!”
大斌293年年末,大斌各地突然出现诡异瘟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蔓延,药石无医,役甚者十去六七,天下皆惊!
“红!传言关州有神医吴景生,治役有方,这瘟役来势汹汹,云州边界地带已经开始蔓延了,我问遍了云州名医都没有良方,只能你跑一趟了。”
从云州到关州,不知几千里远,那神医吴景生,王文维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要寻到此人只能拜托红,千里单骑走一遭。
红知道轻重,没有推辞,拍马而去。
虽然马匹速度还不如他自己,但此去路途极远,还需要保存体力重要。
一个月之后,瘟役蔓延到了云州府城,大量百姓染病,上吐下泻,药石无救。
红还没回来。
又过了一月,云州全域皆有了瘟役足迹,山野小村亦不能幸免。
红依旧渺无音讯。
至大斌294年春,仅云州府城就死了近万人,就连云州府尹都病逝,云州刺史王文维只能代行府尹之职务,也成为了了云州实际上的最高权力者。
而风尘仆仆,衣衫破烂的红,终于在消失三个月后回到了云州。
原来关州神医吴景生早已死去三年,又因为其是一位异士,所学法门被当地豪族窥视,吴家没过多久就耐不住打压,只能散家苟活。
红抵达关州后听闻此时,花了很长时间才查明踪迹,然后又天南地北的去了秦州找到其后人,重金得以查阅吴景生留下的医书,询问治理瘟役之法,再回到云州,这才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吴景生的医书上说了,无论何种瘟役,最重要的是隔绝役源!”
王文维急道:“何为役源?”
“染病之人和病死之尸肯定是役源,另外饮水、食物也需小心,要将......”
其实这些法子与当年处理刘家村牧童尸首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时红就是发现尸首被焚烧,会有不明东西散布在空气中,才出面阻止王文维的。
此时两相映照,加上研习了吴景生的医书,红已经颇得治役的章法。
红带回了最宝贵的知识,王文维则凭借着独揽大权,和积累而来的名望,立刻全面推行红带回的治理瘟役之法。
在城边修副廓,迁染病之人入内,集全府城之力供养、治疗,尸首聚集焚烧,饮水务必先滚沸,牲畜染病就地扑杀.....
一条条命令下达,瘟役终于有了些转机。
尤其是红自身百病不侵,不惧瘟役,又将吴景生的医书烂熟于心,每每身先士卒,总是出现在第一线。
而王文维肉体凡胎,反而只能在府衙中运筹帷幄。
他不是怕死,而是州府尹已死,他再染病,整个云州就彻底乱了。
二人一内一外,夫人尚文怡巾帼不让须眉,也从中辅左,经历数月时间,终于将瘟役控制在了一定程度内,并且将治理经验分发四地,并上报京城。
当然功劳和声望大多都是属于王文维的,百姓都知道云州刺史统揽大局,活人无数,王文维的个人声望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号令无有不从。
而红只是刺史麾下的一位得力干将罢了。
红也不甚在意。
当瘟役渐渐平息,所有人都以为挺过一劫的时候,却不知道这场瘟役,会持续百年之久。
大斌295年,各地瘟役再起,病状更甚。
而王文维也得到了消息,神童叶达已经在数月前,因瘟役病逝在梁州湘西温县。
王文维将自己关在府衙后院,数日不言不语,近乎滴水未进,院内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句哀嚎。
“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啊....”
夫人尚文怡都进不了那小院。
红却一脚将门踢开,拎起了蓬头垢面的王文维。
“外面瘟役又来了,你在这干嘛?!”
王文维双目通红:“我师早逝...悲从中来....”
“你哪来的师傅!”
“正所谓‘达者为师’,神童叶达文星下凡,可惜英年早逝啊!天不生叶达,万古文坛如长夜啊!”
红鄙夷道:“一个见都没见过,只会写两句穷酸诗句的小娃娃,至于让你这么丢人现眼么?这扇门外,有你的夫人!有你的下属!有你的亲兵!有你的百姓!哪个不比什么狗屁叶达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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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写穷酸诗句的小娃娃?”
叶达有些不满,翻了个白眼。
王维文笑了笑道:“你只是躲在深宅中动动笔杆子,明明大门不出,却总喜欢指点江山,诗词、社论都有,论实干,远不如王青天实打实的活一地百姓。”
叶达不满道:“拜托!我死的时候才16岁,哪里来得及当官,虽然原本也有这个规划来着?”
积累人望,然后在及冠之后,以降维打击的形式迈入大斌权力场,这是叶达当年的规划。
可惜嘎的早,啥都是一场空。
王维文道:“总之,那个碑文,算是王青天唯一流传于世的作品了,自诩文人一辈子,也不算白活。只是文怡有些吃亏,希望她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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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维悲从中来:“可我难受啊!我连写首诗悼念!都写不出来!”
红缓和了语气,说道:“那就不写诗!写文!你好歹当年也是榜眼,写文!”
王文维喃喃道:“写文...我..我有资格给神童叶达写文么,还是悼文...”
红:“怎么没资格!把你心里的难受都写出来!我用妖力给你刻在石头上,让你的悼文流芳百世!千年不腐!然后明天给我回去好好做刺史!”
当夜,红以指为刀,在巨石上刻下了《悼叶达早逝碑文》。
哪怕最精妙的工匠,也无法模彷红用手指刻下的字迹,后世有高人发现妖力残留,结合当时的传闻,脑补出了一个“妒妇烧香求妖”的故事。
天不遂人愿。
瘟役走了又来,年年往复。
整个大斌王朝,都陷入了不可避免的衰败之中。
甚至说大斌王朝之所以没有覆灭,皆是因为人族最主要的危机已经不是王朝末年的弊病,而是这众生平等的瘟役。
没人知道这场瘟役什么时候结束。
甚至没人知道,每年都出现,各地都出现的瘟役,到底是不是同一种。
大斌皇帝派遣能人异士无数,彻查天下,寻找瘟役源头和线索,却每每无功而返。
渐渐地,人们开始习惯了。
就像是夏天的雨,冬天的雪一样,每年都会走这么一遭,有时运气好,有两三年的空挡休养生息,但早晚逃不过新一轮的瘟役。
王文维虽然将所有治役的经验,都终结成书册传给了各地,并上报了京城,但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似乎除了云州以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取得了太多成果。
红翻弄着早已整装成册,官员人手一本的《云州治役考疏》,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呀,按照吴景生的说法,这再厉害的瘟役,也会一代弱过一代,怎么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大斌313年。
瘟役已经断断续续肆虐近20年.
人类的坚挺,出乎预料,包括人类自己。
九州人族依旧艰难的繁衍生息。
但人类文明变得极其脆弱,人口也被压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上。
新一代的人族,已经习惯于瘟役的存在,习惯于身边有人死于瘟役,习惯于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死于瘟役。
只是背后的悲痛和痛苦,都弥消在历史长河之中。
人类文明,已经来到了至暗时刻,绝望是呼吸中最主要的成分,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大斌各地中,唯独云州治役有方,每每出现瘟役,虽然也有所损失,但却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云州刺史王文维,在云州百姓心里成为了活神仙一般的存在了,有他在,云州百姓才有勇气活下去。
他是云州百姓的再生父母。
他是云州官吏的定海神针。
他是云州人在黑暗中的一抹亮光。
但同时,也是肉体凡胎。
府衙内,头发花白,面如金纸的王文维,艰难的坐起了身体。
“红....我都老了,你却还是这个样子,真让人生气,文怡当年怕也是被你气不活了。”
依旧少年模样的红,面露悲伤。
二十年间,他早已沾染红尘气息,知道红尘之苦了。
“坚持住,再有一旬,就开春了....开春了役病就会好些...”
王文维无奈道:“坚持不住了啊红...自从文怡走后,年复一年,度日如年,这瘟役没个头啊...我尽力了。”
红捏了捏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我走后,你怎么办?你这家伙,不会还有好几百年要活吧?哈哈哈,这样的世道活几百年,好生可怜....”
王文维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红...人族还有希望么?我尽力了啊!我真的尽力了啊!”
他这一生,曾在书卷中乐不思蜀,也曾和红二人仗剑天涯,管不平之事。
可临到头了,终究是这最后二十年间,和这该死的瘟役作斗争的痛苦,占据了大多数回忆。
满心苦涩。
红沉默了很久,说道:“你走后,我大概...会回山里去吧。”
尚文怡走了,王文维也要走了,他终究有变成了一个人,会回到山间,去重新品味孤独。
这时。
已经说话都费劲的王文维,却突然死死的抓住了红的手臂。
“红!我想求你一件事。”
红看着王文维,他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我就要死了,也没什么后人后事,唯独担心这云州百姓....苍天不公,使我人族逢此劫难....我死后,将我毁尸灭迹,挫骨扬灰,勿要被人发现,而后你幻化成我的样子,从此以后,你就是王文维!你就是云州父母官!”
“云州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刺史王文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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