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追风性格一直都是大大咧咧,林府中人都习惯了,但是随着她这一声吼。
一时间,整个天波水榭,所有画师皆是错愕抬头,面色古怪。
如此直接的压踩评价?!
有些羞辱人了。
刘青岩大师更是一张脸涨的通红,抓着笔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林轻音也被这嗷嚎一嗓子,从安乐画作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赶忙瞪了林追风一眼。
“刘大师莫要生气,这丫头胡言乱语呢。”
林轻音柔声道歉道。
刘青岩这才面色缓和许多,但是,嘴唇依旧在嗫嚅颤抖,他的画作在坊间可是被无数花魁所拥趸,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
没了味道?!
这女子懂个屁的画!
安乐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的林轻音和林追风,抱拳作揖。
“你继续画,画的也忒好了吧!”
林追风这时候却是兴奋起来,催促安乐继续画。
她当然知道她说错话了,但是……有关系吗?
那刘青岩生气就生气,她说实话有什么毛病?
林追风在林府中的身份可不一样,虽然说是丫鬟,从小没爹没娘,却因为有修行天赋,被收入林府,与几位公子还有九妹一起长大,被夫人们视若己出,一起修行,地位很高,并没有谁将她视为丫鬟。
这也让林追风心头底气十足,当然,更大的底气还是她的修为,以及她手中的烧火棍。
林轻音也不再理会刘青岩,因为她也认为在画作上,安乐更胜一筹。
她目光熠熠的看着安乐,眼中有惊喜之色。
安乐的画,太真了。
若非只有黑白之色,林轻音都差点跟林追风一般,认为是花夫人被按在了画中。
特别是那眼神,林轻音记忆深刻的眼神!
大爷出征的那些时日,大夫人的眼神便是如此,满是哀伤,尽是愁绪,一双眼,道尽了送夫出征的担忧与愁伤。
而此刻,这种眼神,跃然于纸,唤起了林轻音那段记忆。
“画的真好呐。”
林轻音轻声呢喃。
远处,刘青岩只感觉这话在反复鞭尸他,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
不过,他还真不相信,安乐一个少年画师,以炭块作画,能超越他浸淫数十年的工笔。
“这画师本就是林小姐请来的,林小姐自然为其说话。”
刘青岩冷哼一声,却是更加认真的画起手中的画。
安乐也重新沉浸到作画中,写实素描最重要的便是真实,便是像,形要像,神更要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旦勾勒到位,高光,线条等等都掌握好,神韵便有了,基本上可以说是黑白照片都不为过。
拿起馒头当做橡皮,擦去多余线条,指肚轻轻摩挲,线条被搓揉开,形成渐变的光调色泽。
安乐后撤一步,心神从观摩岁月气的画面中抽离出来,整个人竟是有几分疲惫,但是眼底有着兴奋。
前世今生,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
纸上的花夫人端坐太师椅,华衣锦服,掌间捧茶,眉宇间尽是愁绪,一双眼眸,似有故事,对视上,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幽雨之下,古道上,男子策马吹笛缓缓离去的背影。
画作以线条勾勒,并不杂乱,甚至清晰到可以捕捉到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欲说还休的泪珠。
花夫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安乐身后。
贵妇人怔怔的看着画作。
这画中的自己,让她回想起了送别夫君的那段时光中忧郁的自己。
“这就是我……”
花夫人轻喃。
许久之后,花夫人收回眼眸,深深看了安乐一眼,这个少年画师,怎么像是亲眼见过当初送别夫君,哀伤极致的自己?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
看这少年的年纪,那时候……还没投胎呢吧。
也就是说,少年是从她眉眼间寻到了这抹情绪,将这抹情绪绘画出来?
“这等画作,可以假乱真,很是稀奇,不错。”
花夫人不吝夸赞。
这赞美一出,天波水榭顿时哗然,诸多画师个个面容流露不可置信,能得花夫人赞誉,那这画作定然不俗。
不少画师纷纷从桉后走出,移步至安乐身后,视线落在了那画上。
这一看,画师们尽数默然。
因为……这画,画的太像了!
近乎将真人印画于纸上,这等风格前所未见。
不少画师摇头叹息,自愧不如。
林府这次邀请画师,是为即将出征的公子们作画,为的是留下画卷,以后可取出睹画思人,要的便是像,便是留影。
安乐的画,完美的做到这一点,对比之下,诸多画师顿觉他们的画,无法相比。
刘青岩大师也终于画完了。
不信邪的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安乐的画作上。
这一看,眼眸顿时一缩。
如其他画师那般,沉默许久后,刘大师默默卷起自己的得意之作。
“以毛笔作画,才是我大赵传统画法。”
刘大师嘴硬道。
“你这老头,浑身上下就嘴最硬呐?画画,不就是在纸上作画么?谁规定一定要毛笔了?”林追风可不惯他臭毛病,直接开怼。
刘大师一滞,看到林追风就想到这丫头之前说他画的跟屎一样。
“奇淫巧技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刘大师心中满是不服,拂袖一声哼。
随后,向花夫人告辞,花夫人澹澹瞥了刘大师一眼,其他画师见刘大师要走,也纷纷跟随,花夫人也没挽留,让下人给画师们散了车马费后,送离林府。
不一会儿,天波水榭大坪上,画师们便走的精光,大家也都知道最终的人选是谁了。
安乐那张栩栩如生的画,让他们有自知之明。
当然,许多自视甚高的画师心中也并不承认安乐画的好,只是安乐用了旁门左道,符合了林府的要求罢了。
正如刘大师所说,还是要以毛笔作画才是正统,才能服众。
“公子如何称呼?”花夫人看向安乐,温和道。
“小生安乐,崇州人士,来临安参加春闱。”安乐拱手,自我介绍。
花夫人闻言,眸中顿时讶异:“原来还是位少年举人,难怪画技如此高明,画中人几乎活过来似的。”
“安公子,既然如此,可能就要麻烦你为我林府公子们作画。”
安乐抱拳:“小生定当竭尽全力。”
花夫人继续欣赏画作,轻声道:“这幅画很好,我很喜欢,便赠于我吧,我可以回送安公子一件礼物。”
“这不算是给公子们作画的劳工费,算是我单独与安公子的交换。”
安乐闻言一怔:“花夫人无需如此,此画本是为夫人所画,夫人喜欢便收下。”
花夫人摆了摆手:“安公子莫要矫情,我不平白受人好处,这是林府的规矩。”
“银两,黄金皆可提,此画我觉得值得便值得。”
安乐闻言,目光一亮,倒也不再矫情。
他想了想,再度抱拳,正色道:“花夫人,小生昨日侥幸踏足修行,但因错过修行蒙学,无处得高深典籍,未来修行之路难以为继,今日小生斗胆,想以此画换一份尚可的修行典籍,若画不值此价,以后为公子们作画的劳工费也可算其内。”
安乐的话语落下,天波水榭中的众人倒是都颇为诧异。
林追风和林轻音不由看了安乐一眼,没想到这少年,竟是想要在修行路上继续前行。
安乐这个年纪才完成修行启蒙,确实是太晚了,未来修行必将举步维艰,希望不大。
不如将心思更好的放在学问上,争取在科举中尝试登乙榜进士。
花夫人的视线落在安乐身上,自然能捕捉到安乐那微弱到可怜的灵气。
的确是初步踏足修行启蒙。
但是,花夫人忽然想起先前对视安乐目光,波澜不惊的元神微跳的刹那。
这少年……
花夫人轻轻一笑,朝着安乐招了招手,往水榭正厅走去。
端庄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后,花夫人亦是让安乐坐下,并且命人给安乐斟茶。
“安公子如今年岁几何?”
“可知修行境界?”
花夫人饮一口茶,轻声问。
安乐摩挲青瓷茶盏,缓缓道:“小生年已十八,因埋头苦学为科举,错过修行蒙学,并不知天下修行境界。”
幽静的天波水榭,少年的求道心如平地野草,春风吹又生。
花夫人闻言,柔声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便为安公子的修行路点一盏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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