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七月十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顾姝与墨子良仍旧坐叶家的船回白城,因顺风,不过三日便抵达白城。
而流言的脚步,比他们的脚程还要快得多。已然早了半日抵达,在白城里掀起了一阵热议。
热议的主角,当然少不了顾姝这个命定的女主;而另外一个,则被称为‘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的男人。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男人呀,长得叫一个俊美,身材巍峨修长,难怪能成为顾家大小姐的面首。”
街边小巷,简陋的酒馆里,传来汉子毫无顾忌的声音。
还有人应和:“据说这位准皇后,不仅带着那个男宠出入叶府那样的地方,还带着他出远门游历去了。她要是真有胆子,就把那男的带去宫里呀!”
“你还别说,就那男人的长相,哪怕是做了个太监,也能吸引无数女人上当。我家那娘们给叶府送菜的时候,偷偷地瞧过一眼,回来一个劲儿地夸。”
小酒馆只卖米酒,价格便宜,是这些底层老板姓喝酒聊天的好去处。酒馆的老板是个精精瘦瘦的小老头子,没有堂倌,有客人要喝酒,也只是拿杯自取,留下银钱便可。
见众人谈论的兴致勃勃,完全忘了忌口,便在柜台后提醒说:“诸位慎言,稍晚乌拉国使臣团就要入都,兵马司的巡逻队都增加了三倍,仔细叫他们听去了,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带头打趣的那人笑道:“老爹休要吓唬人,兵马司的万将军最是个宽厚仁慈的,才不管这档子事呢。”
那酒馆老爹也就不再多言,只将账簿收好,往门口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出门,便见南天主街上缓缓地行过了一辆豪华马车,车前车尾悬着‘顾’字灯笼,一眼便知道这是顾府的马车。
他忙撤了门口的酒旗招子,进屋说:“顾大小姐回来了,你们休要再胡说连累了小老儿,今日就喝到这里吧,不然我可要通知你们家里人来领人了。”
来此小酒馆的人,都是些干苦力活的,偷空来此松乏松乏。且家中都有妻儿父母,不敢让他们知道,只得住嘴不言。
而顾府的马车里坐着的,正是被热议的两位主角。
面首,也就是男宠!
堂堂九五之尊,被人拿去这般玩笑,还和太监扯到了一起。寻常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君王呢!
没有立马下车将那群人拉出来狠狠捶上一顿,嘉囿皇帝的忍耐力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到底脸色还是沉了去,一路上铁青着脸不发一语。
顾姝在一旁拼命地忍着笑意,嘴角抽搐,挤眉弄眼,比哭还难看。
“想笑就笑出声来。”这几个字,嘉囿皇帝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哈哈哈!”顾姝再也热不住,笑的前俯后仰,眼角甚至还有泪花儿在闪烁,“皇上现在知道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吧!”
墨子良脸色更黑了,“你还真敢笑!若非你办事不力,朕会被他们议论吗?”
顾姝表示,这个锅她不背,“皇上若是表明了身份,还会有这些流言蜚语吗?”
墨子良无语。
马车行到南天门外的长街,墨子良下了车入宫去,顾姝坐着马车沿着宫墙外的长街,回了顾府。从后门入府,还未进梧桐苑,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子清脆爽朗的笑声,且是陌生的。
她便停在苑外,正巧有个小丫头端着盆出来,便叫住问:“谁在里头呢?”
顾姝远赴沧浪的事,只同刘敏说了一声,对外称是去城外的寒山寺闭关静心去了。
小丫头陡然见着大小姐,也十分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行了礼说:“几位诰命夫人在里头陪着二夫人说笑呢。”
顾姝立时也就明白过来了,自己这个皇后还没有入宫呢,这些人就开始巴结奉承了。将来入了宫,还不知道要怎么讨好呢?
很显然,这一世的顾昀丞相做的很合格,他们不敢贿赂,便遣女眷来巴结刘敏,偶尔在丞相大人耳边吹吹枕头风,什么事办不成的呢?
“不必说我回来了。”顾姝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虽然出去了,但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可一点不敢偷懒,一日一次地打扫擦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照拂的很好。虽然到了秋初,但也还生机勃勃的,尤其是夹道的几簇小野菊,好似漫天的星子。
她进院时,芸儿正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看账目。小丫头一身藕粉色绣有荷叶的短打衣裤,梳着两条大辫子盘在头上,跟个小哪吒似的。她坐在一把可折叠的矮椅上,账目摊在腿上,一边拿笔勾勾画画,不时又蹙眉思量。
瞧她这个认真劲儿,顾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怎么不搬个矮几出来,这么着你不累吗?”
听到声音,芸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目光才四处寻找,看到院子门口的大小姐时,忙屈膝行礼,“大小姐,你回来啦。”
见她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顾姝心中暗暗叹气。看来,要想让芸儿知道自己这个大小姐已经变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罢了罢手,吩咐说:“替我换衣衫吧。”
芸儿忙将账目和交椅一并收了,洗了手上来,问:“大小姐今儿要穿什么颜色的?”
顾姝正对镜解头上的发冠,“不拘什么颜色,舒畅就行。”
芸儿默了片刻,壮着胆子道:“今儿大院子里有客人,只怕稍后二夫人要来喊大小姐去赴宴,不如穿那件月白色蝶穿百花的衣衫,大小姐觉得呢?”
顾姝散了发,只用缎带将头发松松地系在脑后,又自行解了束腰的带子,及束缚的带子,说:“行吧。”
想了想,又道:“若是前头来人,就说我刚回来,疲乏的很,不去了。”
芸儿拿了衣衫出来,给大小姐换上了,脆生生地应了话,出门去叫人候在院子门口。回来时,见自家大小姐正在窗下的案上铺开笔墨,挽袖执笔,几个大字便在洁白的宣纸上浮现。
“束竹阁?”跟着账房先生几日,芸儿姑娘渐渐涨了见识,胆子也大了起来。心中不解,便问:“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顾姝含笑看着几个字:“君子束竹!你把这个拿去给外头的小子,让他们找一个能工巧匠,打造一个匾额将字刻上去。等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芸儿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大小姐了,当然,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这个大小姐。
从前的大小姐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可自从落水以后,待人处事宽厚了许多,言行举止也完全看不懂了。
这对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二小姐呢?
芸儿姑娘一边将干了墨迹的字卷了起来,看着兴致勃勃涂涂画画的大小姐,心里很是纠结。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在小池边,大小姐亲自将二小姐推下水的那个场面。午夜梦回,还总能听到二小姐凄厉的惨叫声,还有质问她的声音。
二小姐问她:你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拆穿顾丽珠的真面目?为何要认仇为主?
芸儿想要辩解,她也是迫不得已。便是二小姐在时,也是受尽了欺负,如今二小姐没了,她一个被捡回来的小丫头,又能够做什么呢?就算她说出实情,又有谁相信?
可梦中的二小姐,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看到二小姐在哪里,只是那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一路捧着字画出了院子,迎面便碰到三姨太来了。芸儿忙退到一旁,屈膝行礼,“三姨太好。”
钱鹃儿今儿一身绣有海棠红的妃色衣衫,襟口还别着一条精致的小流苏,流苏下方垂着两个月牙玉坠,走起路来那两个玉坠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顾丽珠为何如此器重芸儿,但钱鹃儿还是个识时务的,含笑道:“芸儿姑娘多礼了,听闻梧桐苑来了不少客人,我特意过来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的。”
芸儿道:“院子里荣妈妈照应着,胭脂姐姐也在那边帮衬着。”
“既如此,那我就不去了。”钱鹃儿很是识时务,知道自己这个小妾难登大雅之堂,也就不去白白让人笑话了。见芸儿捧着那卷纸很是小心,便问:“姑娘这是去做什么?”
二小姐尚在世时,三姨太对梧桐苑还算不错,她自己本就没有多少余剩,还时常接济自家二小姐。因此,芸儿对这位三姨太,还是颇有好感的。
听问,便回答说:“大小姐写了三个字,让拿去装裱呢。”
“大小姐的那一手字也算是好的了。”钱鹃儿笑说,便伸手要那字来看。
芸儿想了想,展开给她看了。
钱鹃儿看后脸色变了变,“束竹阁三个字倒是极好的,只是挂在闺阁未免男儿气了些。再说这字,也不像是大小姐的手笔,倒像是小孩子涂鸦之作。”
芸儿能有机会看书识字已经是托了二小姐的福气,哪里还能辨认字的好坏呢?再说她平素也没机会接触顾丽珠的字,自然也就看不出好歹来。
便问:“奴婢亲眼看着大小姐写的。”
钱鹃儿笑道:“许是大小姐兴致上来了吧。你赶紧拿去吧,我去找她说说话。”
芸儿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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