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在柴房找到芸儿时，小丫头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整个柴房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两个身材粗壮的妇人神色慌张地站在一旁，他们的手里，还拎着血淋淋的荆条，足以证明刚才这里面，发生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虐待。
看着血泊中的芸儿，顾姝脑海里浮现出前一世的千山暮雪崖上，壮壮被顾丽珠丢下山崖的那一幕。还有小三和小六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那些因她而死的好人，因她而死的坏人，还有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
一张张或是善良温暖或是狰狞丑恶的脸，不断地在她脑海中交织着，诘问着。最后，汇成了一句低低的“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从两片薄唇间溜了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便脱下身上外衫，将芸儿包着抱了起来，往自己的厢房。出门的时候，冷冷地看了刘敏一眼，到底是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胭脂：“请个好一点的女大夫来，准备好药酒、伤药、热水送到我房间里来。”
胭脂还未应声，刘敏便紧追两步上前，道：“这个点了，上哪里去请好的大夫？她不过一个丫头，皮糙肉厚的，死不了的。”
顾姝脚步不停，因为她听到了怀中芸儿轻轻的呻吟声，多耽搁一步，小丫头便会多受疼痛的折磨。
“芸儿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一切的期盼与梦想，也都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冷冷的话语，顺着初秋的凉风，落进了刘敏的耳中，令她的脚步为之停滞。她看着青灰衣衫的女子抱着血淋淋的小丫头消失在昏黄的灯火中，满脸的不可置信。
刚才说话的，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从前的女儿，会埋怨她，会冲着她发脾气，但从未有过这么冰冷的语气。刚才的那一刻，她刘敏就好像成了她顾丽珠的死敌，两个人之间隔着深仇大恨一般。
可，那是她的女儿呀，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十六年来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为了一个丫头，要和她成为仇敌？
这怎么可能呢？
震惊过后，刘敏还是带着荣妈妈跟了上去。此时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不解，她要弄清楚女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一路赶到顾丽珠的房间，见小丫头端着血水盆进进出出，里头不停地传来芸儿喊疼的声音，以及她女儿轻声安慰的声音。
“芸儿乖，等伤口清理好了，就不疼了，你先忍着点。”
刘敏更加震惊了，她的女儿，从不曾如此温柔地同她说过话。她疾步转入里屋，见芸儿躺在床上，而她的女儿正拿着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剪开芸儿身上被血染透的衣衫。
她的神情那样凝重，那样认真，小心翼翼好似对待一件珍宝一般，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胭脂蹲在一旁，不停地为大小姐擦着额头的汗水，可擦着擦着，她的手突然就顿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大小姐眼中的泪花，悬在眼睑上方，欲滴未滴！
今夜的大小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她不曾见过的。从前大小姐苛责打骂下人，是家常便饭，可今儿她为了芸儿的伤生气、担忧、心疼？
疼痛令芸儿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只看见一张模糊的脸，但那柔柔的安慰，令她神情恍惚起来。反而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说：“二小姐，你别哭，奴婢不疼的！”
轻轻的一句话，令顾姝强忍住的泪水瞬间决堤而下，顺着脸颊滴落到了手上。她抬手抚了抚芸儿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脸上的伤口，“傻丫头，你在我面前，可以喊疼的。”
也许是这个声音太过温暖，也许是身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芸儿将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顾姝抬袖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将眸中的湿润都揉没了，方继续为芸儿清理身上的伤口。直至子夜十分，她才将芸儿身上的伤口清理好，上了药。
外头小丫头也将女大夫请来了，在门外回说：“大小姐，请的是长街圣手刘大夫的夫人。”
顾姝将那女大夫恭敬地请入里头去，叮嘱她说：“刘夫人，我只能处理些外伤，也不知道伤到骨头没有，您仔细替她瞧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怕疼，您尽量轻一点，诊金方面，自然是少不了的。”
虽说皇上和太后早有旨意，国相生病，可以请太医院上门就诊，但顾昀却不敢仗着恩宠肆无忌惮，除非紧急恶诊，轻易是不敢让太医院的人上门的。
这个刘胜强，也算是顾府的专用大夫，平素有个小伤小寒的，都是请他上门就诊。对于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自然也就了解，回家也曾同自家夫人说起过一二。
今夜夤夜登门，请的又必须是女大夫，显然是内院女眷出事，且还是不方便为男人道的。所以，刘夫人此来，是很战战兢兢的。
她的医术虽然和丈夫不相上下，但待人接物上便不如丈夫周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那位脾气暴躁的大小姐。
可她一进屋，大小姐对她客客气气礼敬有加，这让她满腔的担惊害怕都化作了一片迷茫。在为芸儿诊脉时，甚至还碰触到了她的伤口，令她呻吟出声来。
刘夫人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小姐。
顾姝深知顾丽珠从前的为人，想着自己在这里，肯定让她害怕，便说：“您尽管放心诊断，我出去候着。胭脂，你在这里等着传唤。”
胭脂应声，顾姝便但真退了出去。
刘夫人知道，大小姐身边的胭脂姑娘心地善良，一向是好说话的，便悄悄地问：“姑娘，这床上躺着的，是谁呀？竟然让大小姐如此在意？”
别说她惊讶了，胭脂是跟在大小姐身边长大的，恐怕除了二夫人，就是她最了解大小姐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大小姐这幅样子，惊讶早已无以言表了。
“这是二小姐身边的丫头。”惊讶归惊讶，胭脂还是尽好自己的本分，提醒道：“刘夫人赶紧为芸儿看看吧。”
刘夫人这才回神，连忙继续为芸儿诊脉。
另一边，顾姝一出门，便看到候在院子里的刘敏。
已经是深夜，这位相府二夫人还满头珠钗琳琅，一身华服被清冷月光撒了一层淡淡的霜。她站在廊下，看着女儿出来，便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就算是作戏，这也未免太过了吧！她一个小丫头，你又何必为她做到这份儿上去呢？”
此时此刻，顾姝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是顾姝，所以她总是站在顾丽珠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以为以顾丽珠的身份，再加上成为皇后的事情劝诫刘敏，她便会改过自新。
可如此一来，即便刘敏表面上改变了，但她心里还是从前那般，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在她看来，女儿的改变与警告，只是演戏而已。一旦出事，她的本性就会立刻露了出来。
就如今日这般，就因为她夜不归宿，便将芸儿打个半死。
“这不是作戏。”顾姝冷了声音，正了脸色，定定地瞧着刘敏道：“宫里派了星月姑姑来教女儿规矩，就是为了让女儿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而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胸怀要足够宽广，要心怀仁慈，要从容沉着！”
刘敏今夜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以至于听女儿说出这番话时，她反倒是平静了许多，因为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惊讶了。
顾姝继续道：“母亲，你是一国之母的母亲，是堂堂的国相夫人，你更应该慈悲为怀，忍常人所不能忍，恕常人所不能恕，怜常人所不能怜。如此，父亲在朝中方能挺直脊梁，你女儿的六宫之主的位置才能坐的稳当。”
见刘敏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顾姝这才缓和了脸色，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母亲，你是我和父亲的支撑，唯有你无懈可击了，我和父亲方能在高处张开那把保护伞，庇护我们所在乎的人。我们一家人，才能走的更远，爬的更高！”
手上传来的凉意，令刘敏稍稍回过神来，微抬眉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满心欣慰：“珠儿，你终于长大了。”
“是的，母亲。”顾姝笑了笑，“你的女儿长大了，足以为我自己的前途负责，所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身养性，保重自己。你还要看着女儿母仪天下，看着你的小外孙继承大统。”
她进一步，轻轻地将妇人拥住，柔声道：“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女儿吧，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腹中孩子还未出世，刘敏便为她操碎了心。因为不论是男是女，她的孩子都是庶出，将来不能继承家业，即便是嫁人也无法寻到好人家。
她只能使尽浑身解数讨顾昀的欢心，讨大夫人的欢心，指望着老爷的宠爱，大夫人的怜悯，能让孩子过得舒心一点。
结果大夫人梁颖难产而亡，她又开始担惊受怕，害怕新入门的夫人不好相处。可命运却很眷顾她，顾昀并未续弦，而是将她扶正，虽然为了顾忌梁家没有给她名分，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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